陆二爷道:“没事,叫爷看看,爷不会嫌弃你的。”
王姨娘还是哭着重复:“二爷你怎么不救我呢,我会死的,好疼啊,真的好疼。”
爱妾被打成这样,陆二爷心疼,偏打人的是他娘,他发作不了。
王姨娘窝在被子里哭,陆二爷哄不好,也瞧不见她,只得吩咐下人好生伺候,然后去老夫人那里认错,他被老夫人罚跪,听说王姨娘已经被打了才跑了回来,这已经是忤逆老夫人了,他要回去受罚。
他前脚刚走,王姨娘便从被子里出来,丫鬟要给她上药,她脸上伤的重,一碰就疼,上完药气的把床头的瓷器全都砸了稀巴烂。
她想到以后要日日去陈氏那里跪着忏悔,陆二爷也帮不了自己就一阵委屈,伏在被上哭了起来,今日被打成这样,日后还如何见人啊。
陆靖瑶觉得老夫人叫陈氏来管着王姨娘完全就是把这事揭过去了,陈氏素日里精明,可一遇上陆二爷脑子就糊涂了,陆二爷说什么就是什么,倒还不如行事时常抽风的张氏。
陆三爷可比陆二爷风流多了,当年叫外头的女人怀了孕,张氏发了狠直接把孩子弄掉,并且警告陆三爷不许再闹出人命,否则闹出一个弄死一个,陆三爷表面上嬉皮笑脸的,其实心里也是有些怕张氏的,这么些年除了家里的妻妾,外头的女人也没听说哪个闹出了人命。
所以说男人也就是在柔弱的妻子面前横一横,若真强硬起来,男人也未必不怕的。
陆靖瑶和陆衡去老夫人那里看陆靖烟的时候,小孩躺在被窝里,只露出一张小脸,眼圈红红的,刚哭过。
瞧见堂兄堂姐来看她,也不像往日般激动的能跳起来,只是缩在那里蔫蔫的问了句好。
她那二叔做了什么事,府里早就传遍了,陆靖瑶觉得她那二叔真是不配做父亲。
陆衡跑上前拉住陆靖烟的手,心疼道:“妹妹,都是我不好,我昨日应该一直守在你身边的,我护住你,二叔就打不了你了。”
提到陆二爷陆靖烟眸中闪过一抹恐慌,陆靖瑶坐在床沿把她搂在怀里,陆靖烟趴在她怀里,半晌吸着鼻子委屈道:“三姐姐,我没有爹了。”
陆靖瑶拍着她背的手顿了一下,斥道:“休要胡说。”
小孩毛茸茸的脑袋在她怀里拱了拱,语气有些倔强:“他不是我爹,他从来都不是我爹,他是四姐姐的爹,他要打死我了,我以后再也不会叫他爹了。”
小孩稚气未脱的奶音说的那般决绝,陆靖瑶叹了口气,碧纱橱外原本要进来的陆二爷无声的往后退了两步,他是被老夫人叫过来的,叫他来瞧瞧他的女儿,问他是不是为了一个卑贱的妾连自己的血缘骨肉都不要了。
他才想起他的小女儿才四岁,他向来疼爱阿秀多一些,他觉得阿秀身子骨弱,性情温顺,阿烟却不同,行为举止,半点女孩儿的样都没有,性子暴躁,所以他更爱阿秀多一些。
听母亲说小女儿病了,他心中不是一点都不担心,他又要守着王姨娘,这会抽空过来,竟是听到女孩说不要他这个爹了,他心里怎么都不是滋味,有些恼怒,又有些难受。
他抬首再往屋里瞧,正好同陆靖瑶的视线对上,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竟觉得小侄女刚刚那瞧着他的眼神是鄙视。
他什么都没说,退了出去。
陆靖瑶心里更鄙视他了。
陈氏带着陆靖菡从娘家回来的时候便被老夫人骂了一通,做爹娘的,没一个像样的。
老夫人和善,显少动怒,把儿子儿媳都骂了一遍,便宣布要把陆靖烟接到自己身边养,正好她老人家年纪大了没人陪,她原先也想养个孩子在身边,只是觉得哪个孩子都是爹娘的心头肉,养在她身边不合适。
如今二房两口子做爹娘不称职,那她这个做祖母的便要替孙女做主。
陈氏见到女儿病殃殃的躺在床上,她活泼可爱的女儿这会见到她也只是淡淡的看着她,不说话。
她捏着手心,同陆二爷到了外间,质问陆二爷:“你是要打死她吗?”
陆二爷有些心虚,轻咳一声,以手抵唇。
“我只是一时气愤,阿烟小小年纪,便不敬姐姐,抢姐姐的东西,还打姐姐。”
“二爷。”
陈氏捂着胸口打断他,这么些年,陆二爷不疼阿烟,她忍了,国公府的小姐,便没有父亲的疼爱也没人苛待,他不待见阿烟,她便尽量不叫阿烟出现在他面前,从不为了他的偏心与他争吵,可他得寸进尺,竟然为了个卑贱的庶女动手打她的阿烟。
“我的阿烟,是国公府的嫡女,她要敬的是她的祖母,是她的爹娘,是她的长兄长姐,那个庶女,要阿烟敬她,她受得起吗?”
陆二爷皱眉,觉得陈氏说话难听:“你怎么说话呢?阿秀也是你的女儿。”
“对,就是这样,我怎么说,这么些年我对那母女俩不好吗?要什么给什么,从没亏待过,我娘家送过来的东西,你说阿秀也是我的女儿,叫我将本该是阿烟的给了阿秀,那对柔弱的母女便躲在你的庇佑之下从我手里捞好处,哪家像我们这样,嫡不嫡,庶不庶的。”
“你官场不顺,气大哥不给你路子,自己拿了银钱去打点,结果还是被大哥知道了,直接截了那大人的路子,那大人被摘了帽子,你那银钱也打了水漂,你在外头和朋友合计着做生意,用的是我的嫁妆,偏又意气用事,被同僚知道了,觉得面上无光,说不做就不做了,赔了个底翻天,我可曾说过什么,二爷,你是个爷,你自小生在金镶玉里,不拿银钱做稀罕物,所以便能一掷千金,你用的着我便来寻我出主意,得了好处就想着你的宝贝王姨娘,我的女儿渐渐大了,她日后也是要准备嫁妆的,你把我嫁妆搜刮走,到时候你的嫡女出嫁没有嫁妆,便看你的脸上荣光不荣光。”
陆二爷从来没见过说话如此犀利的陈氏,偏每一桩每一件都是真的,叫他辩驳不得。
陈氏道:“我真是受够了,从今儿起,你去宝贝那对母女去,别叫她们来烦我,也别说陆靖秀是我的女儿,我受不起。”
陆二爷叹了口气:“你何必如此?”
“何必如此?”
陈氏冷哼一声,总有人太拿自己当回事:“你既说陆靖秀是我的女儿,何不叫她养在我的身边,她养在她姨娘身边,吃穿用度却从我这里拿,一个小小庶女,穿戴倒是讲究,她也配。”
陈氏是真被气到了,她便是疼爱小女儿不如长女,那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陆二爷为了庶女打自己的嫡女,真是叫她寒心。
陆靖菡在屋里看了妹妹身上的伤,脸色阴沉,她只是听说妹妹被爹打了,不曾想打的这般重。
她把妹妹的被子掖好,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阿烟放心,姐姐会替你做主。”
陆靖烟困了,长长的睫毛湿润,陆靖菡理了理衣服迈出门,瞧见爹娘在那里争吵,她失望的瞧着她爹,开口道:“父亲,在我看来,你不配做一个父亲。”
陆二爷愣了一下:“你说什么?”
“我说你不配为一个父亲,更不是一个好的夫君。”
陆二爷瞧着这个自己给予厚望的嫡长女,面带怒色:“放肆,这是你一个女孩该对爹的态度吗?你小时候读书习字都是爹一手教你的,你病了,爹日夜不休的照顾你,你怎么能这么说疼爱你的父亲。”
“可是你变了,自王姨娘入府,你的整颗心都变了,你变得不像是我的父亲,更像是一个陌生人,阿烟她才四岁,你既然打了我的妹妹,那我也不再……。”
“住嘴,你小小年纪,又哪里懂这么多,我打你妹妹,那是因为她犯了错。”
“父亲何必自欺欺人,我妹妹做错什么了,陆靖秀腕上的镯子难不成不是我姨母送来的吗?王姨娘在你面前哭诉说陆靖秀可怜,没个姨母疼她,嫡亲的姨母不疼,出门也被别人笑话,那一盒子的首饰你便拿去给陆靖秀了,父亲不觉得这心偏的太厉害了吗?父亲既然不想瞧见阿烟,那日后便不必再管,她有姐姐,有兄长,有母亲,不需要一个从不关心,只会给她带来痛苦的父亲。”
陆二爷手指颤抖,这若是陆靖烟这么说他,他肯定会毫不犹豫的给她一巴掌,可这是陆靖菡,是他的嫡长女,他最后叹了口气,离开了压抑的屋子。
陆靖瑶本以为陈氏这次会像以往一样忍着陆二爷,哪知道隔天她在院子里瞎晃悠的时候,瞧见他那二叔气急败坏的走过来,脸上挂着伤。
她往前走了会,听见二房的丫鬟讨论说二夫人和二爷闹脾气了,她才反应过来二叔脸上的伤是二婶打的。
好想笑啊,得憋住。
不行,憋不住了,还是笑吧。
……
四月是鸟语花香的好时节,陆靖瑶的生辰便是这一月,每年这个时候老夫人和清河郡主都会带着她去礼佛,以求佛祖佑她平安。
陆靖瑶穿一身玉色堆花襦裙,两个小花苞上坠着淡粉色双层花蝶流苏,胸前垂着长命金锁,左手腕上的景泰蓝手镯她嫌重偷偷拿掉了。
老夫人和清河郡主婆媳感情好,出现都乘坐一辆马车,陆靖瑶上了马车就凑到老夫人面前依靠着她的胳膊。
老夫人搂着她,笑着同清河郡主说:“你和元寿成亲好几年都没有孩子,原以为这一辈子都不会有了,没想到一眨眼,福宝都这么大了。”
她觉得一眨眼,于陆靖瑶可就不是一眨眼了,这两年还好,早些时候她年纪小,不能说话不能走路,还得被迫听她爹娘的墙角,可如今大了,她心里还是不安,因为离宁国公府抄家的日子又近了。
现下已经乾元十三年了,宁国公府是乾元二十四年抄家的,那手段残酷的十皇子到现在还未出世。
陆靖瑶有些想不通,便是十皇子马上出生,乾元二十四年也不过十一岁罢了,一个半大小子,如何都斗过自己众多成年的兄长,抄了宁国公府,赐死鲁国大长公主和清河郡主,这不仅需要权利,更需要魄力,一个十一岁的半大小子显然是做不到的,估摸着背后被人控制了。
陆靖瑶把京中贵族都想了一遍,没有发现能控制天子的。
现在的陛下是个缺乏安全感的人,权利握在他自己手里才安心,是以他驭下的能力近乎完美。
陆靖瑶一想到这些就脑袋头,又暗自庆幸,说不定这一世和她上一世不一样,那个十皇子压根就不存在,宁国公府就不用抄家了。
昭觉寺很灵,正好她今日也求求佛祖,保佑宁国公府。
宁国公府的马车辘辘的行到了昭觉寺,昭觉寺香火鼎盛,到这里求子,求平安,求姻缘的人很多,建在山顶上。
从山脚到半山腰铺了路,马车可以行至半山,再往上就是台阶了,应该是为了体现昭觉寺的威严,要想上去,不管你多贵重,都不能坐马车走捷径。
陆靖瑶人小腿短,爬了一会就累了,清河郡主要抱她,她摇了摇头。
这种台阶空着手上去都累,若是再抱着她估计都爬不上去了。
芷柳道:“奴婢力气大,奴婢来抱小姐吧。”
陆靖瑶还是摇头:“我自己走,正好出出汗,能瘦。”
清河郡主笑着捏她的脸:“我们福宝这样多好看,要瘦做什么?”
爹娘说的话陆靖瑶才不信呢,要相信自己,爹娘从心里爱自己的子女,那说自己的子女好看的话能信吗?当然不能。
陆靖瑶可是有过经验的,当初他爹从朝中回来,路上遇见了陆靖菡,回来就同清河郡主夸,说他大侄女长得标致,是少见的美人,他有些自豪,毕竟陆靖菡是他的侄女。
人天生就是视觉动物,宁国公陆嘉也不例外。
陆靖瑶听她爹夸陆靖菡,也哒哒哒的跑过去,她本来只是故意撒撒娇,没想到这一撒娇就扎心了。
她问她爹,你不是说我最好看吗?
她爹居然愣了……愣了。
若只是愣了,陆靖瑶还能安慰自己说她爹是没反应过来,结果她爹愣过之后条件反射的说,哦,你也好看,我的大毛子最好看。
可惜伤了的心已经挽救不回来了,陆靖瑶拒绝与她爹说话。
爬到山顶的时候,陆靖瑶已经累瘫了,清河郡主和老夫人要去听师傅讲佛法,她不想动了,便有小和尚领着她去休息。
她身边跟着人,清河郡主也不用担心女儿的安危问题。
陆靖瑶在屋子里坐了一会,歇了腿,觉得无聊,便往外边转。
寺里面有一个放生池,池水清澈,水里的鱼清晰可见。
陆靖瑶沿着台阶下去,芷柳怕她摔了,半点不敢离开她。
她蹲在台阶的石头上,用手戳了戳趴在池边石头上乌龟的壳,乌龟已经很大了,因为在寺庙的放生池里,生活安逸,所以没有半点觉得人是威胁。
陆靖瑶戳它的壳它也一动不动的趴在那里。
陆靖瑶觉得有趣,忽然注意到水里自己的脸。
美人胚子是真的,就是脸上的肉太多了。
她抬起自己藕节似的胳膊,还是肉嘟嘟的。
她坐在石凳子上,晃荡着两条小短腿,叹了口气,开始反思。
我怎么肉这么多啊,我是不是吃太多了,以后再也不吃这么多了,她深深的忏悔,不断重复着以后再也不能吃这么多了。
赵誉跟着大师出来就瞧见她了,小丫头肉嘟嘟的小脸,瞧着就讨喜。
他才走到跟前就听见这小丫头说什么自己肉多了,以后不吃这么多了,他额头一排黑线,这么小的丫头,倒是爱美。
芷柳本来目光都注意在陆靖瑶身上,怕她掉下去,这会见个陌生的小少年站在一旁打量着自家小姐,瞧穿着打扮便知出自富贵人家,身后还跟着个面相有些阴柔的中年人。
一身白色直裰,领口袖口皆绣着云纹,腰系螭虎阔白玉带,挂着块玉佩,小小年纪,气度不凡。
只是不知这少年盯着自家小姐是何意,她赶紧牵着陆靖瑶的手说:“小姐,咱们去瞧瞧老夫人和郡主有没有准备好。”
陆靖瑶嗯了一声,扶着她起来,转身就见一个面如冠玉的美少年站在台阶之上,这美少年不是别人,正是那日在宫中嘲笑她腿短的九殿下。
那日九殿下不仅嘲笑她腿短,还让她顶了好大一口锅,可好了,全京城的贵妇小姐都知道她贪吃了。
她气鼓鼓的爬上去,跑到赵誉面前问道:“你那日为何要说我爱吃甜食,你是不是故意的?”
赵誉看她撅着小嘴,心里好笑,这丫头还挺记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