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沈明怀还是太子的时候,人人都称赞他:儒雅有礼,气度雍容。心怀天下,能担大任。
陪太子从一人之下走到万人之上,其间经历了什么,谢春秋都不太愿意去回想了.
她确实飞上枝头风光万千过,但摇光一瞬,如今看来,也不过是造化弄人罢了。
“您这接连几日都未曾下榻了。”贴身丫鬟采薇试探着问道,“如今宫里海棠开的正盛,娘娘可想去看看?”
“看?”尹长晴良娣一身红衣华服不请自来,嚣张跋扈极了,她趾高气昂道,“那还得看她今天有没有这个命出去!”
这宫里要说哪两位贵人最是“水火不容”,那可是公认的是说这尹良娣和太子妃了。
这谢春秋好不容易遭了难,尹长晴自然不会放过这落井下石的好机会。
她徐徐绕过一身素衣的谢春秋,染着凤仙蔻丹的手撩起了窗幔,一束暖光便斜斜的撒了进来:“确实是春光大好,只可惜姐姐身子弱,享不了这福分了。”
谢春秋这大美人病了,那也是位病美人,神情风韵犹在。
暖光慢慢晕染在谢春秋的身上,发丝染上一层微黄的光,显得整个人更加的柔和。
乍的见了强光,她微微闭了闭眼,长长的睫毛投下一片剪影,却也不恼:“妹妹既然帮我拉了帘,不妨也帮我开开窗吧?”
尹长晴冷哼一声,啪的一下推开窗,恨恨道:“姐姐当初因着所谓的“天命”,嫁进了这东宫,一时是风光万千,事事压我一头,可曾想过,会落得如今这个病死异乡的凄凉下场?”
她从来都是最见不得谢春秋那副姿态的,永远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死到临头了还要占这一个正室的位子狠狠的压她一头。
“妹妹这是何意?”谢春秋倒是淡定,微微一笑坐起身来,“不知妹妹误会了什么。这剧毒‘落雁沙’是我自己服的,心甘情愿的事情,下场也不算很惨吧?”
“姐姐还不知道吧?”尹长晴冷笑,“陛下前些年便让你这丫鬟给你的药膳里加了‘绕肠柔’,你日日服用,觉得滋味如何?昨夜还亲自给你送了酒,你死?自愿?你就没有自愿的资格!早晚的事!”
“你说‘绕肠柔’啊?”谢春秋浑然没有巧语被当场戳破的慌乱,“那毒不行的。就算一日三餐天天服,那也还有个数十年可活。相比之下还是干脆点的好。”
尹长晴嗤笑一声,不信:“自寻死路?姐姐这是跟我说笑呢?”
“是我自求的死路啊。”谢春秋像一只懒猫似的,晒在阳光底下便懒洋洋的,她说的轻松,仿佛服毒的人不是自己。
赵良娣见说不动谢春秋,便一甩手帕昂起头颅:“罢了,毕竟你我姐妹一场,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不如说给我听听?说不定哪天我心情好,就给你圆了呢?”
谢春秋确实有一个未了的心愿:她想回去,回谢家老宅的祠堂。
魂归故土。
“不了。”谢春秋余光瞥见踏光而来的一道明黄色的身影,揉了揉阵阵发疼的心口,叹了口气,“还请妹妹回避一下吧,陛下来了。”
来人正是沈明怀。
许是刚下早朝,一身冗杂龙章礼服还未褪下,他双手负在身后缄默不语,不怒自威。
到底是登基为帝的人了,如今谢春秋已无法在他身上看出在梨花细雨之下,为她轻柔的别上一朵鬓边白梨花的太子身影了。
或许,昨夜那个逼着她喝下剧毒落雁沙,威逼利诱让她说出谢家宝库下落的那个帝王,才是他沈怀明真正的面孔。
谢春秋和沈怀明同在一个屋檐之下住了这么多年,可第一次真正看清他丑恶面孔的时候,已经是无法回头濒临绝路了。
沈怀明无言的望着床上的谢春秋,嘴唇微微动了动。
大概是一时之间想说的话太多,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最后只好用了一个意味不明的苦笑做了收尾。
假惺惺。
要杀她的人,是他。
这会来她床前装深情的,也是他。
谢春秋是多看他一眼也嫌脏,她侧过头去悲恸的想:
人死如灯灭,便都算了吧,总归是身在尘世,魂归故土。
自此往后,生生世世,从此再也不入这宫廷半步。
正是春回大地的暖阳日,宫殿之外是一派的春意盎然染着鸟语花香,宫殿之内却是金碧辉映空余一片寂静。
过了许久,沈怀明突然出声喊了一句:“谢春秋?”
无人回应。
谢春秋漂浮在空中,既是无法回应,更是不想回应。
不知为何,自己明明已经魂魄离体了,却还是“阴魂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