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曾经幻想过,要同她远走高飞,要将她藏起来,不叫父皇发现。她入宫,我担惊受怕,她不快乐,我又心急如焚。可我知道,我在她心里或许连一抹影子都未能留下,也知道,她一心想要复仇,没有什么比那更重要的事。”
“所以我帮她,是我心甘情愿,可我从未想过,要同父皇一样将她一辈子困在这重重宫阙之中,更从未想过,要不顾她的意愿将她强留在我身边!母妃,她不适合这里啊,我只想让她离开这里,天大地大,去哪儿都好,只要不困在这里,怎样都好……”
赵逸哭得浑身战栗:“可是母妃……为什么你连这一点微薄的希望也不留给我呢?她死了,我又还能期望什么?”
他还能期望什么?权势皇位非他所求,他所求的,只是薛兰音一人的平安喜乐而已。
赵逸缓缓抬首,将泪一点点抹去,一字一顿道:“母妃,兰音心死的时候,我的心还活着。可现在,母妃却是亲手,将它一并杀死了。”
庄贵妃闻言,如遭雷击。
闻玉垂眸,似是静静看着眼前一幕,又似什么也未入眼中。人心不足以致造化弄人,如今再如何后悔,也已来不及了。
闻玉转过身,月白袖袍轻拂,刹那之间,好似落了霜色孤寂满身,门外的德三抬眼一瞧,忍不住微微一怔,顿了顿才躬身道:“奴才送公子出宫。”
闻玉侧首看了赵逸一眼,沉声道:“多派几个人守着他,待他情绪稳定些,请他来红楼一趟。”
“公子放心,奴才省得。”
这一次,由德三亲自领路,送闻玉出宫,一路未再多生波折。越临近那道朱漆宫门,闻玉的脚步便越快,德三瞧着,方才公子身上那道将周围一切都隔绝在外的孤寂感渐渐消隐,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微妙的情绪,令人莫名期待雀跃,连他的脚步也不由自主快了几分。
宫门外,商丽歌已然下了马车,在周围来回踱步。
她一直觉得,自己尚算是稳得住的,可细算起来,公子入宫还不足两个时辰,商丽歌却已然觉得有半年之久,这两个时辰间,心情起起落落,当真是半刻也不得安稳。
个中煎熬滋味,商丽歌算是尝了个透彻,一时又忍不住咬牙切齿。
出门前还叫她放心呢,这放的是哪门子的心!明知她担惊受怕,就不会再派个人来递个话嘛,看她到时候怎么揪着他的衣领算账!
商丽歌的心情在担忧迫切郁愤中来回切换,冷不丁听到丛云一声高喝:“出来了!”
商丽歌一怔,慢了瞬才抬眸望去,只见那宫门之间,行来一道月白身影,若明月照江,松树映寒。
这样的气质风华,举世也寻不出第二个了。
一瞬之间,商丽歌就将方才挂在口中的信誓旦旦尽数忘了个干净,脚下比心中所思更快,步子一迈,便朝着那道月白身影飞奔而去。
闻玉方才走得急,如今却是停下步来,张开手将他的姑娘接入怀中。
如同明月揽赤霞,皎皎生辉,灿不可言。
“闻玉,我等到你了。”
商丽歌锁着公子的腰,整个人都埋在他怀里。闻玉感受着怀中的温度,这才觉得一身冷意散尽,勾唇一笑间,只余暖融之色。
“走吧,回家。”
闻玉没舍得松开手,揽着商丽歌将她打横抱起,就这么抱回了车上。
丛云乐得眉眼弯弯,执鞭赶车。车轮辚辚,迎着一路旖旎霞色,往红楼而去。
第一百二十八章 晋江独发
承历二十三年秋,圣上于病榻间下罪己诏,此诏一出,天下哗然。
近年的濂州贪腐案、泾南巡抚被杀案、岭南毒草案与十八年前的囊和之战一并结案,韩氏一族与林隋一脉涉案者已被尽数斩首,就连现任的濂州刺史康为明也锒铛入狱,其余韩氏族人或贬官或流放,煊赫了近二十年的韩氏终于在这一年里分崩离析。
百姓感念守城而死的卫大将军卫广然,自发为其建了庙宇供奉,不少当朝官员也纷纷前往,刻碑燃香,聊尽心意。
秋末之时,圣上自感病体沉重,连下三道谕旨,一为追封已故卫皇后为慈懿皇后,已故太子赵珏为怀仁太子;二是册封五皇子赵逸为太子,代为监国;最后一道,则是褒奖公子闻玉于社稷有功,赐学子服和金玉印,有代天下学子谏言之权。
这最后一道圣旨与前两道并列,可见公子尊荣。这也是澧朝史上唯一一个虽无官衔加身,却手握权柄之人,位同内阁。
“再如何尊荣加身,他到底是没恢复你的皇子身份。”
赵逸站在小重山的楼阁里,凭栏而望。从这里,远远能瞧见宫城之中的金红檐角,其上瑞兽遥遥一点,却依旧可观气象威严。
赵逸如今已是太子,今日出门却是轻车简从,一身如墨的玄色披风,提一坛内供的御酒,外加一个朱漆锦盒,独自入了小重山。
闻玉同他分了这坛酒,闻言却只淡淡一笑:“如今他自感身体每况愈下,也不知还能残喘多久,自然不敢再推我出来,免得朝野动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