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乌亮的眼珠仿佛被他的失控所烫伤,也泛起惊涛骇浪的红意来。
萧云霁垂眸,看向她花容失色的脸。她是真的害怕了,握住他袖子的手止不住地发抖。
他垂下手。刀掉落在地上,发出锵然响声。
“别走。”
萧云霁将她拥入怀中,双臂渐渐收紧,几乎要将她嵌入自己的身子。
她瘦了,体温变得和从前的他一样冰凉。他怕自己会真的失去她,连用力导致伤口撕裂的剧痛,都置若罔闻。
心里一阵阵揪痛。裴明月强忍住眼眶湿润,低声道:“殿下,可是我好像真的要死了。”
环住自己的手顿了顿。他的声音沉静地在头顶响起,连半分迟疑也无。
“我不会让你死。”
萧云霁低声开口,语气里带了些许笑意。
“就算真的无药可救。你这样怕鬼的人,若是自己去黄泉,一定要吓得哭鼻子的。”
他将她抱得更紧。风乍起,吹动两人衣摆抵死纠缠。萧云霁低下头,唇角轻轻贴在她耳边。
“若真有那么一刻。我陪你,一起死。”
*
毒虽因萧云霁的血,勉强得到控制,却仍旧侵吞着裴明月的生命力。
挣扎几番,她终究还是没能抗住。就在她陷入昏迷之时,李隼骑马闯入宫城,极其恰好地赶到了。
更恰好的是。他不光赶到了,还带来了解毒的方法。
裴明月毒已扩散全身,日日饮血不过是拖延时间,起不到太多解毒的作用。但药王谷地处西南,除了钻研药理,亦擅长蛊术。
眼下李隼带来的方法,便是为她与萧云霁种下同命蛊。
蛊中有一雌一雄两只蛊虫。分别种在两人体内,从此便血脉相连,虽不能同生,但却必然同死。
既已血脉一体,便可将剧毒从她体内引到萧云霁身上。由他重新逆行经脉,再一次自左胸刮骨割肉解毒。
不过这些,裴明月自然都无从知晓。
她命悬一线,昏昏沉沉。浑浑噩噩中,裴明月恍惚觉得右腕一痛,仿佛有虫子顺着经脉爬入体内。
它所爬到的地方,疼痛瞬间消弭。身体愈来愈轻,神思也逐渐清明。
三日后,裴明月便睁开了眼睛。
痛感消失殆尽,体温也不再冰凉,变得似从前那般,热乎乎像个小火炉。身子也轻快许多,裴明月直起身,歪头晃脖子地活动筋骨,感觉立马下床跑个一千米都没啥问题。
萧云霁躺在她身边,应当是一夜未睡。清冷双眼熬得满是血丝,眼底也泛着淡淡乌青。
胸口的伤处渗着血。除了脸色苍白些,也并没有其他的异样。
“殿下!”
劫后余生。裴明月看着萧云霁比她还要憔悴疲惫的模样,忍不住鼻子一酸,紧紧地抱住了他清瘦不少的身子。
萧云霁亦紧紧回抱住她。两人交颈相拥,半点旁人的眼光也不避讳。
一旁的李隼算是吃够了狗粮。他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高声道:“喂喂喂,这里还有人呢!”
裴明月怔了怔,这才察觉到李隼的存在。她刚要松手跟他道谢,却被萧云霁又一把按在了怀里。
“让我再抱一会儿。”
他闭着眼睛,嗓音因连日的疲惫而有些嘶哑。
他的伤处还在流血。裴明月不敢再动,只好回抱住他,有些抱歉地冲李隼笑了笑。
“多谢谷主相救。”
李隼撇了撇嘴,神色不屑地掏了掏耳朵:“你可别谢我,谢你的好殿下吧。”
反正毒已经解了。李隼也懒得瞒她,抄起手,语气凉凉地开口。
“你俩种了同心蛊。从此血脉相连,虽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定能同年同月同日死。两个大情种,高兴吗?”
同心蛊?
裴明月昏迷这些日子,并不知毒是如何解的。唯恐他又瞒着她做些伤害自己的事,便登时皱了眉,要问萧云霁个明白。
“殿下,什么是同——”
话还未来得及说完,嘴唇便被两片柔软堵住。他玲珑的唇珠轻轻摩挲着她饱满的唇瓣,一时竟令她恍起了神。
良久,他才缓缓离开她的唇。料峭眉目飞上些许红意,萧云霁微微喘息着,抵住她饱满的额头。
“不急。”
他看着被他吻得满脸通红额的裴明月,低声笑了起来。
“以后再告诉你。”
说罢。不等裴明月再次发问,萧云霁便捧住她错愕的脸,笑着再次吻了下去。
*
萧云霁到底是萧云霁。
三下五除二收拾了沈擎留下的烂摊子后,他大刀阔斧,实施了一系列改革。不仅安抚了在前朝被重重伤了心的文武百官,也给予了百姓安稳而富足的生活。
也因此,当萧云霁要封宫女出身的裴明月为皇后之时,朝中再无人反对。
择了良辰吉日,两人在文武百官的朝贺下,进行了隆重的封后大典。
封后大典从寅时一直折腾到申时。大典结束后,萧云霁遣退众宫人,两人牵着手,一路走入了东宫的朱门。
东宫已然重新建好,只是原本园中那些银杏树都被烧枯了。萧云霁将御花园那株银杏挪进了东宫,上头已然发了新叶,瞧着生机盎然,有生气许多了。
只是墙体上尚还残留些烧焦的痕迹。裴明月四下环顾着,神色颇有些苦恼。
“这些痕迹若去不掉的话,咱们的孩子会不会不愿意来住?”
萧云霁握紧她的手,淡淡开口:“他一定不敢不愿意。”
听这话里的意思,他俨然是要当严父了。裴明月忍不住抿嘴一笑,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恍然道:“也未必就能住上。万一头胎生的是女儿呢?
自古帝王多爱儿,但萧云霁倒不甚在意的样子。
“女儿也要她住东宫。若是像你一样的女儿,只要能改掉莽撞,想来也是能够当好皇帝的。”
他淡笑着瞧她一眼,生怕她觉不出是在揶揄一样。
裴明月眉角跳了跳,抽抽嘴角道:“既然如此,那也别等到生孩子了。您不如现在就把皇位让给我,我先替您未来的储君感受感受?”
又是莽撞发言。萧云霁用力捏了捏她柔软的手指,失笑道:“江山社稷,不可儿戏。不过,虽然皇位无法给你——”
他顿了顿,眼角染上细细密密的笑意。
“但是,皇上可以给你。”
他惯常不会说这些话,反倒让她怔了怔。裴明月赧然地抿抿唇,脸腾地一下便红起来。
她往回抽了抽手,却被他握得更紧。便低了头,扭扭捏捏地道:“光天化日的,您说什么呐。”
见她难得吃瘪的样子,萧云霁垂下眼,低声笑了起来。
“您又取笑我。”
如今他可是皇上了。裴明月敢怒不敢言,弱弱地撇起了嘴。
萧云霁敛了神色,清冷眼底却仍带着零星笑意。
“只要你想。或者,就算你不想。”
他神色平静地看着她。一字一句,如同发誓。
“我这个人,一生一世都会是你的。也只会是你的。”
眉心落下他轻轻一吻。裴明月抬起头,四目相对之时,还是微微红了眼眶。
萧云霁伸出手,拥她入怀。
他清冷孤傲,却因她化开眉间经久不散的料峭。他不屑情爱,却甘愿为她堕入红尘。
她是他晦暗生命中唯一一抹亮色。孑孓独行的长夜,能够如影随形,驱散所有阴霾的。
只有明月。
唯有,明月。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所有读者小天使!!!陪伴我走过这一段路。这是我第一次写长篇,内心已经默认会单机了,也明白自己有许许多多不足,但是总是有小天使在评论区鼓励我,还有几个小天使几乎每天都会评论,让我没有单机的孤独感,一直坚持到现在。
非常感谢你们!何德何能能被这样美好的你们看到自己的文字,真的是一件很幸运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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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番外
萧云霁登基一年后,裴明月生了个皇子。
小皇子白白净净,躺在明黄的襁褓里头,不哭也不闹。他性子像萧云霁,长得也像萧云霁,特别是那眉眼,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依据萧家祖制,他被赐名为萧定乾。小名是他母后给他起的,叫铁蛋。
当时的他还在咿呀学语,根本听不懂他母后在说什么。只是每次他母后叫他名字,他挥舞着手脚回应之时,裴明月那张娇俏的脸总会露出贱贱的笑容。
萧云霁很不喜欢这个小名。只要裴明月一叫他狗蛋,便会紧锁起眉头。
“贱名好养活嘛。”
她大言不惭地道。还不忘扯着鬼脸,逗得萧定乾咯咯笑。
等到萧定乾再大一些,能够走路了,便被送到玄机营去习武,由韩统领亲自教习。
他瞧着小孩一个,学起武功来倒是极快。一招一式,颇有萧云霁从前的风范。
武学进步神速也就罢了,读书也极具天赋。随着他年岁渐长,身条也抽了起来,眉眼清俊凛冽,和萧云霁简直像了个十足十。
唯一帮了裴明月的,就是唇边的梨涡。笑起来浅浅一凹,如同寒潭上落了春日初生的桃花,很难不令人见之惊艳。
只是他性子冷静,比萧云霁更甚。平日里不爱笑,不论裴明月怎么想着法子逗他,他都只是恭恭敬敬的,笑一笑也显得少年老成,一点天真感都没有。
基于他如此优秀的条件,十四岁便被萧云霁传位,登基当皇帝了。
这孩子早熟得很,处理政务很有一套,心智也成熟。按萧云霁的想法,那便是早登基早锻炼。反正后宫只有一个皇后,膝下也只有他这么一个孩子,倒不如直接登基。
顺便还想要给他指个婚。萧定乾却对男女情爱毫无兴趣的样子,甚至并不认为自己今后会爱上一个人。
裴明月各种劝他,他也坚决不想成婚。非说情爱之事非大丈夫所想,意在建功立业,绝不在女人身上蹉跎。
他不懂情,裴明月也劝不动。萧云霁只淡淡地说随他去,并不对他多加管束。
虽无皇后,但转眼便也登基了。只是他登基那天,刚参加完登基大典,扭头便找不到爹娘了。
桌上留了一封信,笔迹歪歪扭扭,一看就是他母后的手笔。
好大儿定乾:
你爹娘我们隐居了哈。在扬州,想我们了不要随便来,江山社稷为重,微服出巡劳民伤财,别搞这种事儿丢老萧家的人。
还有。是时候找个媳妇儿了,国不可一日无后,相中谁赶紧下手。别跟你父皇一样不好意思说,好歹也是皇上,对自己有点信心。
缺钱了我们会给你去信的。勿念。
爹,娘
父皇和母后早就不想在紫金城待着,他倒是向来都知道的。只是他们撒手撒得这样干脆,实在令他怀疑自己是不是捡来的。
这也便罢了。文武百官每天都在朝堂上催他成亲,他实在不觉得,和一个女子在一起生活,能比练武和读书快乐。
特别是他的父皇和母后。他们因为情爱而舍弃江山权势,他也实在不能理解。
何为情爱,他不懂。
但群臣催得他心烦。为了想明白这个问题,萧定乾当机立断,迅速收拾好政务,骑了匹快马,七天便杀到了扬州。
宝吃铺子没开门。他便扬鞭去了原来的太外公家,只是还没进门,就闻见一股难言的臭味。
萧定乾皱了皱眉,刚要上台阶,却听门里头隐约传来了争辩声。
“我不扔!这不是脏东西,这是我花了好大力气腌的臭豆腐和酸笋!”
“谁会吃这些?快丢出去。”
“今日它们在我在,它们亡我亡!”
“……那我走。”
“别呀别呀,您回来——”
一定是裴明月又在做些气味奇怪的黑暗料理。萧定乾终于听不下去,伸手把门推开。
只见他不苟言笑的清冷父亲正揪着他没正形娘亲的耳朵。六目相对,场面一度陷入尴尬。
“父……爹爹,娘亲。”
萧定乾拱了拱手,稳如泰山地行了个礼。
“儿子来见您们了。”
仿佛看到了救星。裴明月泪眼汪汪,冲过去一把熊抱住他,萧定乾只觉自己被一阵臭味包裹,熏得有点上不来气。
“铁蛋,快救救为娘!”
裴明月一把鼻涕一把泪,手指头颤颤巍巍指向脸色铁青的萧云霁。
“你爹他欺负我!”
“欺负你?”
萧云霁冷笑一声,把手里散发着臭味的坛子往萧定乾脚边一墩。
“到底谁欺负谁?”
臭味瞬间直冲鼻腔。萧定乾被熏得连连后退,胃里头一阵翻腾。
这是什么毒气弹,居然这么臭?
“是我要放在螺蛳粉里头的酸笋!”
裴明月松开萧定乾,如获至宝地把臭坛子捧在手心。
“螺蛳粉可是人间美味。你又没吃过,不许你侮辱它!”
萧云霁深深叹了口气,满脸的无可奈何。眼见着他妥协,裴明月这才扬起眉,用味道呛鼻的手掐了一把萧定乾的脸。
“乖铁蛋儿,幸好你来了。”
她扭过身,抱着坛子就往厨房跑:“娘亲给你做螺蛳粉去,等着哈!”
萧云霁瞧着她的背影,强忍着眉间的无奈和嫌弃,深深地叹了口气。
萧定乾惯会察言观色的。他瞧出萧云霁并不喜欢裴明月腌的这些东西,可他为什么还要妥协呢?
难道和所谓喜欢的人在一起生活,就是要这样委曲求全吗?
萧定乾心里沉了沉,对于立后的事情愈发抗拒起来。
晚膳的时候,裴明月只做了三碗螺蛳粉,气味冲天地摆在桌上。
“铁蛋,快些尝尝。”
裴明月兴冲冲地把筷子塞进萧定乾手里,期待地要他吃一口。萧定乾为难地看了一眼萧云霁,萧云霁神色冷然地抱着臂,显然并没有就范的打算。
他是儿子,在娘亲面前显然没有抗拒的余地。
几番挣扎之后。萧定乾犹犹豫豫地夹起一筷臭烘烘的粉,颤颤巍巍的送进了嘴里。
“怎么样?”
裴明月期待地凑上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