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静静向下望着,冷风扬起他的长发。微蜷的前发蒙在眼前,挡住他的视线。
寒风渐停,霜雪渐去,给石妖带来一丝希望。它忍着碎身之痛,悄悄地伸出手,想要夺下辛寒手中的妖核。
灵敏的狼耳一抖,随后数道冰棱飞过,将石妖的手臂钉在墙上,落下几块碎石子。
石子伴着沙土一并落下,摔在泠忆思身旁。飞溅的碎冰砸在她额间,顿时消融作水,顺着她的眉骨向下滑去。
这冰凉惊醒沉浸另一世界的泠忆思,叫她睁开了双眼。
光芒在眉心消融,腹底伸手不见五指,散着刺骨的寒意。她诧异地环顾四周,而后忽才发觉奇怪之处。
她的辛寒呢?她那么大一只狗去哪了!?
泠忆撑起身子,手被异物咯的生疼。她微一蹙眉,脑中一阵刺痛。她双手扶额,却无法抑制这份痛楚。
眉间的印记越发滚烫,开始灼伤她的皮肤。豆大的汗珠滑下,悄无声息地跌入衣裙。灼热的呼吸喷息,绯红爬上脸颊。
碎冰声在上方不断响起,冰渣溅到泠忆思发上。她小心地吞吐着气息,有关辛寒的一幕幕在眼前挥之不去。
寒天冻地中,苦苦挣扎的幼崽呜咽不止,霜寒之气冻结它的四肢。幽蓝的眼中看不见生的希望,娇小的身体一点点变得僵硬。
‘不会有谁来救我了。族人也好,人类也好,都是如此冷酷无情。’
幼崽冷漠地望着天空,眼中是无尽的绝望。黑气缠上它的身体,将他拖入不见天日的深渊。
‘这便是我害了父亲母亲的代价吗?我当真是妖邪转世吗?为何偏偏是我害了所有人,为何我无法控制自己?我……当真如预言所说……’
“不是的,辛寒,不是的!”
泠忆思大声反驳着。她被困在原地,动弹不得。呼啸的寒风似刃,刀刀剜在她的心头,令她痛楚难宁。
辛寒……
我一定会救你的。想着,泠忆思坚定的睁开眼。
她强忍着身上的不适站起身来,开始在岩壁上不断摸索。
莫约过了片刻,上方突传来崩塌之声。一时间地面震动,叫她视线不断地变换。寒流将她托起,薄纱的衣摆下垂,飞舞的发丝被轻别至耳后。
而当她缓缓上飘时,石妖的求饶声便清楚的传到了她耳中:“少狼主!请饶下我这条贱命!!您要我做什么都可以,请,请将妖核还给我!”
“啊……”辛寒脚踩着坚实的冰桥,凌乱的发将他双眼遮挡。他格外宽大的手握着流沙般的妖核,手指已是陷入几寸。
像是没有听清楚似的,他弯下腰去,紧盯着被踩在脚下的石妖,厉声问道:“你说什么,可敢再说一遍?”
辛寒身上染着寒霜,妖力暴涨不断溢出。他抛玩着妖核,毛绒的狼尾在冰桥上扫过,又凝出数根锋利的冰棱。
传言曾说,少狼主辛寒妖力无边,是妖邪转世降临。可在真正见到他这疯狂的模样前,石妖一直以为这不过是莫须有之事。
它被浓浓杀意包围,将能想到的求饶话都说了个遍,却依旧无法令辛寒动摇半分。
它害怕,他恐惧。直到那句如春风般和煦的话语传来,它才真正感受到了生的希望。
“辛寒,你怎么了?”
泠忆思讶异地瞧着辛寒,忙顺风落下。她踩在光滑的冰上,脚下一滑,不受控制地向前溜去。她稳稳地扑入他的怀中,听到了一声不属于她的哀嚎。
石妖拍打着辛寒的脚踝,发出阵阵凄惨的嚎叫。它坚硬的身体被冰刺钉穿,脆弱到几乎是风吹即散。
“人,人类!不,仙子,仙子!!”石妖讨好地看向泠忆思,忙向她求饶,“求您发发慈悲,叫少狼主放过我吧!我已妖力尽散,再无作恶的机会了。请留我一命,留我一命!”
哪来的动静?
泠忆思奇怪地寻找着,终在辛寒脚边瞧见了如鸟雀大小的石妖。她缓缓一眨眼,显然是未弄清发生了何事。
结实的手臂虚虚地揽着她,冰凉的发贴在她的脖间。辛寒低下头来,伤痕累累的狼耳在她面前抖了抖。他胸腔剧烈起伏着,一言不发,只更用力的踩踏着石妖。
他在生气?
柔软的手掌落在他脸侧,轻托起他的脑袋。泠忆思望着他,柔声问道:“怎么了,辛寒?”
她抬手抚平他乱糟糟的发,温柔抚摸着他的发顶。狼耳在与指尖相触时一瑟缩,泠忆思手指一僵,这才瞧见了他耳间伤口。
“这是怎么了?!”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眉间亮起一点光来,“是谁伤了你?”
辛寒幽怨的垂眸,不满地跺了跺脚。被打回原形的石妖战战兢兢,险些呕出二两它不曾拥有的血来。
泠忆思拧眉,顿时了然。一团火在她心头灼烧,逐渐爬上温柔的眼眸。她一瞪石妖,眉间的印记一亮,如丝线般的光涌出,瞬间将石妖打下冰桥。
被打飞的石妖感到一瞬的窒息,又有一阵恍惚。待它反应过来时,早已是被丢下了冰桥。
而在石妖消失的刹那,温柔的光将伤口治愈。辛寒幽暗的眼眸穿过这光亮,不停打量着泠忆思。他微微一抿唇,忽就鬼使神差的低下头去。
狼尾在冰桥上扫个不停,双耳乖顺下压。他只像大狗一样将头埋在她颈间,感受着她的抚摸。
“好啦,没事了没事了。”泠忆思轻轻揉捏他的耳朵,一连拍了数下他的脑袋。清凉的风将香气卷入,让人感到一种满足的幸福感。幸福之余,还有油然而生的责任感。
她捧住辛寒的脑袋,与他目光相触,斩钉截铁道:“辛寒,我会保护你的,一定!”
区区人类,还想保护他?
心中虽这样想,但辛寒的眼中却有着淡淡的笑意。他别扭的错开视线,只感觉衣摆不停颤抖。
他浅笑的眼眸缓缓睁大,忙拥住她的背。他向幽静的崖底一张望,问道:“你在抖什么?”
嗯?
经他一问,本还不自知的泠忆思腿突然就软了。她同样奇怪地向下张望,只感到一阵头晕目眩,整个人险些从冰桥上滑下。
这是哪,她是谁,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泠忆思不语,只怕的抱紧了辛寒手臂。他了然的一挑眉,利索将她打横抱起,朝上方飞去。
方才还信誓旦旦说要保护他,此刻便像只孱弱的兔子一样发抖,真是……
他的胳膊忽就一僵。
若是野狼精捏住她这一弱点,那她——
呼——
风从狭小的洞口挤入,发着似哭泣的呜咽。石妖的栖身之所中阴风阵阵,吹得人心发凉。
沉稳的步伐从身后传来,一袭白衣自黑暗中现身。怜奚摆动着狐尾,洁白的长发披在肩后。他挂着客套的笑容,在辛寒面前站定。
“真是阴魂不散,狐狸。”
“哪里是我阴魂不散。我不过是猜二位会到此处,前来碰碰运气罢了。以及,泠姑娘,可以下来了。”
闻言,不敢睁眼的泠忆思深吸一口气,悄悄向下看去。见已安全,她忙从辛寒的怀中跳下,扶住了救命般的石像。
啊,安全了……
辛寒一瞥泠忆思,心头莫名的有些闷。他转了转手腕,不耐烦的回道:“我此刻无暇与你斗嘴,我且问你一件事,狐狸。你可知我二姐现在何处?”
本就是为此前来的怜奚却是不语。他盯着辛寒的手腕看了片刻,意外道:“少狼主现在不戴手环,竟也不会失控了?”
经他一说,辛寒这才发觉手腕轻盈无比。他倍感奇怪,而后将手掌覆在胸口:“好像……的确如此。”
心跳异常的稳定,是连他被压制力量时也不曾有过的感觉。
这回答惹得怜奚眼中一紧。他的视线在泠忆思身上扫过,随后笑眯眯地走上前去,将挂在她腰间的半个手环摘下:“原来这手环挂在泠姑娘腰间了,难怪少狼主不戴也不会失控。”
“是吗。”辛寒一瞧那仅剩一半的手环,很是怀疑。
反倒是泠忆思颇感意外。她摸了摸藏着碎石子的腰间,将藏在腰后的另一半手环递出。在与怜奚相触的瞬间,她脑中忽闪过什么。
大片的花海中,鲜花交相映衬。红狼沉眠其中,被巨大的阴影笼罩。
泠忆思眨眼,从那片花田中脱离。她下意识的一瞧,这才明白自己看到的是什么。
那大概是……花醉。
怜奚将完整的手环递出,就此转移了话题:“少狼主当想知道野狼精的所作所为吧。”
辛寒点头,将手环用力的戴回腕上:“要去哪里?”
“深渊之沼。”怜奚利索的答道。
辛寒的眼神随即一变。
这狐狸在诓他。
“我瞧你不是来帮忙的,反倒是来替那家伙搅混水的。”辛寒撩起碍事的前发,碎衣已是崭新如初,“既派不上用场,便趁我心情好时走的远些。”
“少狼主话说的真是文雅,直接叫我滚不就可以了吗?”
“你若想被这样对待,我可以满足你。”
说着,辛寒揪住怜奚的衣领,将他稍稍提起。他亮出锋利的獠牙,额上青筋时时跳动:“我见过勾/引/人的狐狸,也见过杀人的狐狸。但像你这样一心寻思的,我还真是第一次见。”
怜奚与那双可以杀掉他的眼睛对视,正欲继续挑衅时,一只手扯住辛寒的衣角,打消了他的怒火。
泠忆思试探的摁下他的手,微微抬眉,道:“我知道你姐姐在哪里,辛寒。她在一片花田里。”
“花田……”辛寒如被点醒,狼耳连连抖动。
他知道是哪里了。
?
--------------------
作者有话要说:
(尬笑)时间过得好快啊,哈哈,转眼又到了痛苦上班日了
第19章 养狗第十九步
天空阴云密布,阳光穿不透阴霾。街上哭嚎连连,纸钱漫天挥洒,在开裂的石板上铺出一条路。人们穿丧衣,抬棺椁,一个接一个地向郊野走去。
泠忆思站在不起眼的角落,轻握手腕,低头默哀着。
仅仅是为了报复辛寒,就将这么多无辜之人牵扯。如今石妖败走,不会又……
“泠姑娘真的是心善,竟会为了不相干的人而悲伤。”一个声音将她未完的思考打断。
怜奚双手揣袖,静静站在一旁:“这些人枉死,下一世定会投个好胎的,姑娘不必太难过。过度悲伤,易伤心。”
泠忆思抬头,抿唇笑了笑,礼貌道:“谢谢。不用担心我,我只是有点累而已。”
说完,她敛了敛情绪,但这番话却叫怜奚察觉到了什么。
只见他向左一跨步,贴着她站定,目视远方,轻声道:“姑娘若是累了,可靠着我休息片刻,少狼主怕是还有段时间才出来。”
“啊……不用了,谢谢。”
“谢他什么?”
身后,轻快的脚步声传来。辛寒从坍塌的院落走出,尾音上扬,心情颇为愉悦。
街上哀景映入眼帘,哭嚎声快要穿破天际。辛寒将这一切收入眼底,却道:“看来因为石妖,这里死了不少人啊。人类,真是弱小的可怜。”
嘴上这样说着,但他的表情却没有分毫变化。
许是未曾想到他如此轻描淡写,泠忆思的眼神多了几分不可置信。但未等她言语些什么,他便又开了口。
“生死本就有定,何必要为此悲伤?”辛寒表示不解,“举行这种毫无意义的游行,又不会让人死而复生。”
感受到身侧目光后,辛寒挑眉,又补充道:“怎么,难道我说错了?”
泠忆思直直地望着他,只感觉心在颤抖。她咬住唇瓣,试探地问道:“那你……在看到亲人死去的时候,也不会觉得难过吗?”
闻言,他奇怪地一瞧她,就好似听到了“为何天会下雨”一般的话。他不假思索的点了点头,言语不含半份感情:“嗯,不会。”
说罢,他向前走了几步,倚墙而立,就像是在观看独特的戏曲般轻松。
他怎么……
温柔而有力的手搭住泠忆思的肩,将还欲言语的她拦下。怜奚无奈一吐气,俯身轻道:“狼族对感情之事一向淡漠,不知悲伤,不懂忧愁,唯有喜怒。少狼主背负诅咒,这一点在他身上,只会更加显露。”
泠忆思望着辛寒的背影,澄澈的黑瞳忽就覆上一层水雾。
无法体会正常人所拥有的感情,到底是怎样的痛苦啊。
似是看的厌倦了,辛寒稍稍回头,道:“此等无趣之事不必再看了吧?”
话毕,他先一步朝妖界赶去,根本没有留给泠忆思反应的时间。
“啊,等我一下,辛寒!”她呼唤着,忙小跑去赶。
怜奚在原地站了片刻,视线在泠忆思身上凝视许久。他略一思索,将见不得光的心思藏起,又变回翩翩有礼的模样,大步跟上已远去的二人。
绝不可让她再心系辛寒,长此以往,他将再无机可乘。怜奚暗暗下定决心。
有没有什么方法能让辛寒变回正常的样子呢?现在,又有什么是她能做到的呢?泠忆思这样思考着。
这次一定要杀了野狼精,叫这下贱的家伙付出代价。这是辛寒最为真实,也是此刻盘旋于脑中的唯一的想法。
妖界动荡未平,野心勃勃的妖物徘徊不去,趁机蚕食其他弱小的妖族。为保泠忆思的安全,他们只得从人界绕去妖界之北。
若是以往,再慢的脚程也不过半日便可到。但许是带了个人类的缘故,直到天地昏暗,他们也未能赶到妖界入口。
眼瞧着回到妖界遥遥无期,辛寒不免有些烦躁。
他不耐烦地敲打着桌面,眼神在泠忆思与怜奚身上来回变换着。他一脸鄙夷,半露獠牙,鼻间是挥之不去的香气。
“我瞧少主如此不耐烦,不如先行一步?”怜奚优雅地用着餐,朝辛寒一颔首,“反正这些俗菜少主也瞧不上眼,毕竟是连‘狗’都不吃的东西。”
他最后半句话说的极轻,几乎是用妖力才传进辛寒耳中。这行为意欲如何,已是显而易见。
尽管知道这是赤/裸/裸的挑衅,但辛寒仍是咽不下这口气。
“家畜焉食之物,你吃的倒是高兴。”辛寒抬起飘着油花的菜盘,一股脑全倒在了怜奚的盘中。他重重落盘,指尖寒气顿时将那美味菜肴变得乏味。
这声响引来店中他人侧目,热闹的氛围骤然而止。唯有泠忆思一脸陶醉,专心致志地嚼着口中美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