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十几天,她已经基本摸清了这位晏太师的上课套路,他酷爱从史书入手,给她和江照翊讲历史故事中能学到的东西。一本《孙子兵法》,叫他结合史实,从兵法,到变法,再到政法,再到国无法不可立,家无法不可成,洋洋洒洒一大堆,细听起来很碎,但连起来又发现每个转折之间都有那么点合理连接,就很神奇。
不过,这也侧面表明了,这位太师是真的学识渊博,上知天文地理,下知谷物春秋,皇帝选他做太子之师,不是没有道理。
唯一不好的一点就是,在他的课上回答不出问题,需要挨手板。虽然他统共没打过几次手板,但程渺渺始终记得上回江照翊挡在自己面前,掌心通红的模样。
昨日逐鹿会没上课,前一日他布置的课业是《世说新语》十则,程渺渺已经当晚背完理解,所以现在并不慌。
说也奇怪,为了越来越靠近真正的程从衍,程渺渺觉得自己在这一日复一日的高压下来,已经锻炼出了越来越强悍的记忆力。
以前上学时,她背一篇课本上的古文就需要耗费一整个晚上,现在,给她一整个晚上,她能背下三篇,并且逐渐在背诵中做到理解全文。
这样看来,她其实还是蛮有学习天赋的嘛。
程渺渺兀自感慨,开始认真听课。
由于心里还惦记萧定琅的事情,她今日上课格外专注,因为出宫就意味着她将没有时间复习课堂上的内容,她只能加倍努力,当堂便将东西都记下来。
“从衍。”
课后,她还没来得及记完所有内容,晏太师便叫住了她。
她只得抬头,分心去听太师讲话。
“收拾东西,今日随我出宫一趟。”
程渺渺一顿,一滴浓厚圆润的墨水顺势落到了纸张上,渗透其背。
“太师,是发生了何事?”惊讶的不只是他,还有一旁的江照翊。
晏太师伫立在桌前,轻叹一声:“你萧家表哥病了,你外祖父喊我带你过去看看。”
萧定琅病了,萧庸知道了!
程渺渺握着狼毫的笔又是一抖,墨水顺势流下,在原本就湿透的污点上更加放肆晕染。
她正了正心神,听自己分不清东西南北,应了一个“好。”
她早想过,这等事情,萧庸迟早会知道,可是她还没想好该怎么面对他。她该如何同萧庸忏悔,说一切都是她的错?如果可以,她宁愿自己替萧定琅中毒。
车轱辘压过熟悉的街道,这条路,这两日她已经走了不下五六回。马车停到萧府门前,她被晏望山带下马车。
“走吧,去看看。”
晏望山也没有要走的打算,下了马车又领着她上了台阶。
程渺渺此刻就是个犯了错的小孩,低着头不敢说话,跟在他身后没有去厅堂,而是直接往萧定琅的院子去。
晏望山身边还走着个领路的小厮,三人一路沉默,到了目的地。
春日寒风轻,西风冷,北风萧瑟料峭行,初绽春意的院子里,萧庸披了件厚领大氅,孤独坐在石凳上,搭在桌上的指尖凝固,半抬半放,略显忡怔。
见到他们过来,他轻轻道了一句,“来了。”
上一回见还精神矍砾的老人,此番再见,却仿佛已经苍老了许多,程渺渺明眼看着他前几日还花白的胡子,此刻已经尽数胜雪,心中自责更上一层,走了两步便忍不住膝盖磕到了地上。
“外祖父,对不起我错了。”她涕泪突发,自昨日得知真相起,便一直压抑着的情绪终于在此刻得到了爆发。
她鲁莽,她有罪,萧定琅是她害的,她占着程从衍的身份,胡作非为,将他推入了如此境地。
她的错,全都是她的错。
她一点都不强大,十七八岁的小姑娘,说成年成年,但其实,根本是个没见过大场面的,碰上这种真正会死人的事情,心里的恐惧一点也不少。
“哎……”萧庸长长叹气,“先起来,既知道错了,就该一起坐下来,好好商量商量日后,光在这里认罪,又有何用?”
“可是……”可是她还自责。
“起来吧孩子,你外祖父如何舍得怪你?”晏望山伸手到她面前,“有些事情,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我们接下来要做的,就是解决它,掰正它,而不是一味地自责,反省可以有,盲目的愧疚却不可取,你说是吗?”
“太师……”温热的眼泪还在流淌,程渺渺一手摸一把,将泪珠都擦干,这才搭着晏望山的手起来。
“坐坐吧。”
绕着圆桌三张石凳,正好坐下三个人。
程渺渺屁股一贴上冰凉的凳面,就想把刚才收回去的眼泪又抖出来。
萧庸不动声色,倒了杯热茶,递到了她面前。
“折霜说你昨日奔波了一天,说说吧,你都查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