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照翊却高兴不起来,跪的笔直的身体一直僵着不动,“孤之所以跟父皇吵架,不是因为江行远在其中挑唆,是因为孤知道,不管发生什么,父皇都不会偏袒我。从小到大,都是这样。皇祖父说要把我交给太妃们抚养,他和母后二话不说就给了,每次我和江行远吵架,他总是第一时间要我认错道歉,他甚至都不问青红皂白,就要我当着众人的面难堪,他是我的父亲,不是江行远的父亲,他如何就能那么偏袒江行远,却从来不肯偏袒一下我呢?”
听得出来,是真的真情实感地难过了,之前小小年纪满嘴的“孤”,现在却是一口一个“我”,程渺渺不禁有些心疼起这孤单落寞的太子。
老生常谈的父子家庭问题,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却几乎都是因为它的无解。
程渺渺家庭和睦开明,还真没怎么经历过这些,只能强行试着开导:“老话说,爱之深,责之切,殿下不觉得皇上对您也许是期望太高了,才会事事严格要求您吗?”
“可是今日之事,他根本就还没调查,凭什么就要说是我的错?就因为江行远那两个随从胡乱说的话?就因为他们空口无凭的指证?孤没有做过的事,如何就要向江行远道歉?孤才是太子!”
“正是因为您才是太子,您才是他亲生的骨肉,所以陛下才会要求您,事事都要做到完美,面面俱到。试想,如果殿下今日没有在马球场同怀王世子说过那些意气用事的话,是不是就不会被人抓到把柄了呢?”
理是这么个理,但未免太没有人情味,正缺人情安抚的太子殿下当场炸了毛:“程从衍,你到底在帮谁说话!”
“臣是殿下的人,自然在帮殿下说话。”
“你少给孤来这套!”江照翊又气又拿她没办法,直接转过身子面对佛像,不再理她了。
“殿下。”程渺渺察觉到不妙,撤开两人中间的点心,挪了蒲团过去,靠近他,与他胳膊肘碰了碰,“殿下?”
“程从衍,孤算是已经看透了,你日后也就是跟父皇一样的人,事事都会要求孤做到完美,事事都会要求孤一定要以大局为重,不能任性耍脾气,做一个对得起天下的君王,而不是对得起自己的人。”
程渺渺眼底映着佛光,转头微微震惊。
因为这太子,真真切切说中了她的想法。
她至今记得,自己当初立誓要替程从衍开出一个清河盛世来的时候,就是希望自己进东宫,能将这位未来的储君辅佐成一位仁君。
而能做到天下仁君这一步的人,多多少少都是要舍弃一些个人杂念的。
“呵,叫孤说中了吧?”
玄衣少年眼底闪过一丝滑稽,黑金的绣线在佛像底下发着光,他垂首,目光所及之处,是程渺渺刚移过去的食盒和点心。
“你出去吧,他罚孤面壁思过,你不要再打扰孤了。”他梗着声道。
委屈的鼻音,程渺渺哪里听不出来,她现在若是走了,以后就更不好跟这小太子相处了。
她理好衣裳,寻了个舒服的姿势,转跪为坐,“东宫伴读,本就是要替太子分担惩罚的,老师的惩罚臣要替您受着,没道理皇上的惩罚,臣就不用替您受着,所以,殿下还真不能赶臣走,走了就是臣的不是了。”
“程从衍,你到底要做什么?”江照翊挠了挠脑袋,心下明明是气的,却也有一点点的期望,期望她真的能留下来陪自己。
“臣陪太子殿下,面壁思过。”
她说了,她当真这么说了。
可江照翊却赌起了气,愤然转头:“孤不需要一个整日只晓得束缚住孤的人在这里假惺惺装模作样!”
小孩子脾气真还挺大,程渺渺也不想再管他,默默从袖中掏出一本《史记》,就着满堂佛光,细细研读。
一柱香的时间很快溜走,把头别过去许久的江照翊,迟迟没有听到身后继续来劝自己的动静,感觉有点不可思议。
可他是太子殿下,他才不会自己低头去找程从衍说话,他要等着程从衍来劝他,来继续讨好他,他没有错,他凭什么要低头?
可是程从衍怎么还不来找他?
都过去这么久了,程从衍怎么还不来找他?
他怎么没有动静了?
等等,有动静,有书声!
江照翊耳朵动了动,书声?
他再管不得什么面子不面子的,错愕回头,程从衍居然已经把蒲团挪到了全殿里烛火最亮的地方,在那灯下读起了书!
江照翊觉得自己铁肺都要气炸了。他在等她来道歉,她居然自己读起了书!
他怒气冲冲地过去,夺走她手中书本,居高临下地俯瞰她:“你来看孤,还自己带着书?”
“冤枉!”程渺渺解释,“这是臣近来在回顾的东西,不管什么场合,一直都带在身上的。”
江照翊看一眼书名,“你不是早背过了这东西?又有什么好回顾的?”
程渺渺摇头摆脑:“非也,这种史书,每读一遍,都会有不同的收获,类似于《史记》,《三国志》,《孙子兵法》等书,臣向来是百看不厌的。”
江照翊还要挑刺:“你陪着孤就专心致志地陪,自己坐在这角落里看书是何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