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
还没等她迈两步腿,便有丫鬟匆忙来报:“前厅萧大人到了,说想见您一面。”
程老夫人拐杖一打:“不见!”
“萧大人说,您若不见,咱们世子……”丫鬟一下咬了舌头,慌慌张张改口,“咱们姑娘,也许就真的没救了,也许整个侯府,也会没救了。”
“那便没救吧,要亡也是我乾安侯府先亡,关他萧家什么事,难为他一把老骨头,大半夜还要赶来,他要吹风,便叫他吹去,告诉他我要睡了,少在这里搅人清梦。”
程老夫人性子的刚烈程度,可见一斑。
“程老夫人!”可惜萧庸活了大半辈子,也不是个会坐以待毙的人,山不就我,我来就山,直接闯到了程老夫人的庭院前。
萧定琅替他打着伞,陪他站在庭院外头,任风吹雨打,岿然不动。
“程老夫人恕在下无礼之举,实在今日情况特殊,可否容在下一行人等进去,商议一二?”
他都已经硬闯到这里了,程老夫人还能赶的走他吗?
她深深看了眼萧庸身后,不仅有萧家的长孙萧定琅,跟在后头的另一把伞下面,俨然又是萧庸的长子长媳萧绎和黎松盈夫妇。
可以说家里掌实权做的了主的,几乎全都来了。
程老夫人冷笑:“萧阁老好大的阵仗,只怕我这间破庙,容不下你们这一家诸葛孔明。”
“孔明也能住草庐,有什么容不容得下的,我等今日是诚心前来商议从衍一事,还望老夫人能看在孩子的面上,与我等坐下来细说。”
“一个逆子,还有什么面子可言!萧大人当真好大的口气,这样的孙子,你爱要便要,明日我便上奏陛下,言明此事与乾安侯府无关,我整个侯府,都被这大逆不道的一家三口蒙在鼓里,干脆全部扔到刑部,一并发落了,还我一个清净!”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老夫人非要如此执迷不悟,等到整个侯府都覆灭为止吗?”
萧庸这等年岁的老人,深夜奔波至此已是不易,站在雨中久了,难免身子难受,湿漉漉的大袖指着天地,道:“是,纵使从衍和侯爷他们有无数的过错,可他们都是老夫人的骨血,都是您一脉相承的亲儿子,亲孙女,您在这里喊杀喊打,要刑部处决他们,断送的是自己的将来,是老侯爷一手拼下的家业!”
“乾安侯府旁支千千万,若是老夫人当初不那么执着于男女,不那么执着于血脉,您觉得,怀勉和和宜,会如此铤而走险,硬要女郎做男儿吗?”
“程老夫人今日不想救他们,没事,我萧家救,等到将来,若是这一家三口还能有命活下来,拜的也是我萧家祖先,进的也是我萧府宅门,流的,更是我萧家的血液!”
“定琅,我们走。”
萧庸全然花白的胡子在深夜颤颤发威,晃的程老夫人是眼前一黑,被扶稳之后,她眼中竟流淌下了久未承受的泪水。
“萧大人。”她望着这风烛残年的身影,终是道,“请进来说话。”
本已经转过身去的萧庸,在这一声呼唤下,终也是停下脚步,带着子孙一家,进了程老夫人这小小的厅堂。
雨还在下,有人失意,便有人得意。
晏鹤闻被人拉出来,按到上首的席位,敬了一杯酒:“晏兄,恭喜恭喜,今日过后,你就是这届科考的状元郎了,她程从衍从前再能耐,也不过成了过眼烟云,女子科考,从没有这样的惯例,你等着吧,明日你定能收到圣旨,鲜花着锦。”
“就是,叫我们来敬晏兄一杯,状元郎!状元郎!”
“状元郎,状元郎!”
临江仙的雅间里,起哄的声音越来越大,晏鹤闻怔怔愣愣,一时不察,被人灌了好几杯的酒,总算在喝第四杯的时候,神智回转过来,摁下酒杯站起来道:“你们简直是胡闹!”
“程从衍就算是女儿身又如何?她的才学,她的本事,难道会因为她是男是女就改变吗?她就是比我厉害,比我聪慧,若是真如你们所说,陛下因为她是女儿身就要剥夺她的成就,将状元的名头安到我的头上,我只会觉得羞愧,无地自容。”
一口气说到这,总算清醒到不行,他稍停下来,将在座众人神态反应都打量了个遍,他们当中,羞愧有,犹豫有,鄙夷有,不屑更有,他没停多久,又道:“状元之事,还请诸位日后莫要再提,倒是有一事,也许需要诸位帮助,不知诸位能否帮晏某这个忙。”
“晏兄请讲。”
“我想为程从衍募万民书,召集天下百姓,向陛下请求,宽恕其罪。”
……
雅间一时又变得冷寂。
晏鹤闻环顾众人,解释道:“程从衍纵然有错,但她当年在朝廷最艰难的时候,敢于在大殿之上提出治水之策,救下多少黎民百姓,这难道不算功劳吗?今年春闱,考题乃治农之策,听说春闱结束之后,她的答卷便直接被司农寺的人借走了,这还不足以说明,或许她也因此而解决了司农寺的困境吗?更不要说,其父乾安侯,从前常年为朝廷戍守北疆,抵御外敌,守住一方安宁。以上几点,难道还不足够叫天下百姓感念她,为她求得陛下的一份谅解吗?”
“晏兄你……”
你困在温室中太过,兴许是没见识过人情冷漠和世态炎凉的。
“我不求陛下能破例允许她女子做官,但至少不该因此就断送了她的性命,叫她不明不白就屈死在这人间,屈死在她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昭昭日月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