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里靠着读书走出去的人不多，朱程程算一个。大家都知道他在大城市工作，这使得他家在村子里有几分面子。
朱程程并不在家里，朱程程的爸爸腿摔断了，做了手术，人还在医院。苏余音过去瞧他的家。
前面果真有一大片茂密得过分的竹林。每一根竹子都挺立得直直的，绿色的叶子枝叶相关，呈现出一种近似墨黑的颜色。远远看去，还真有些国画中墨泼出来的感觉。
旁边的房子是砖墙砌出来的，两层楼高，看起来很旧，应该是修了很久的。听到有人靠近，朱程程家的老黄狗蹿了出来，汪汪叫着。那狗眼圈边一抹深黑，蓬松大尾巴还在摇晃着。
“这个狗，怎么在虚张声势，尾巴还摇个不停呢，还冲你瞎叫唤。”系统点评道。
苏余音已经习惯了它时不时就冒出来说两句的特点，不以为意。他随手掏出一块鸡肉脯拆开来放到地面上，啧啧唤那狗子来吃。狗子见了并不靠近，但是叫声却小了。
“呵，你竟然准备了糖衣炮弹来攻击忠诚老实的大黄。”系统夸张说道。
“这是见面礼，什么糖衣炮弹，话都不会好好说。”苏余音怼道。
大黄的叫声引起了屋里人的注意。苏余音也没想到屋子里竟然还有人，他愣了一下，看见对面站着一个穿着碎花裙子的小姑娘，个头不高，扎了一个麻花辫，两颗眼睛珠子也像大黄一样，乌黑乌黑的。
“你找谁呀？”小姑娘问道。
第十二章
“请问这是朱程程家吗？”苏余音开口问道。
小姑娘抿着嘴打量着一下苏余音，随后点点头，道：“是了，你是谁啊？”
“我是朱程程的高中同学，我们好久不见了。我听说他回来了，所以过来看看。怎么，他不在家吗？”苏余音说道。
小姑娘答道：“我哥哥他去医院了，我爸爸在住院。你要去找他吗？我没有手机。要不然你自己给他打个电话吧。”原来是朱程程的妹妹。
“好，谢谢你。走了半天路，有点累了。可以在你们家喝口水吗？”
因为是哥哥的同学，小姑娘的戒心放下了不少。她是回来收拾爸爸的衣服的，听说还要住一阵子院，所以要准备一些干净的衣服和洗漱用品。没想到正好碰见苏余音过来。
朱程程的妹妹叫朱小锦，今年才17岁。她刚念完高二，放暑假回家。果真还是个小姑娘，但她干起活来很利索。她用了白瓷碗装了一碗山泉水给苏余音，自己则从屋子里抓了点谷子撒在地面上喂给院子里的鸡吃。
“你叫什么名字？要不然等会儿跟我一起去医院，我哥哥在那边。”说完又觉得不妥当，说：“算了，你还是自己打电话给我哥哥吧。你有他的电话吗？”
“有的，我这会儿就走了。我到时候会自己联系他的，你不用担心。你要去医院吗？我正好有点事也要回去了，咱们可以一起进城。”苏余音说道。
小姑娘是真的没什么戒心了，听苏余音这么说，很放心地答应了。
苏余音找了个车子，把她送到医院的不远处，自己则回了酒店。他注意到朱小锦离家的时候还带了数学课本，不禁有些动容。看来兄妹俩都是踏实孩子，估计朱小锦以后也不会差就是了。
晚上苏余音特地给朱程程打了个电话，问起他爸爸的事情。朱程程说做了手术已经基本稳定了，只是还要住院一段时间，自己休完假就会马上赶回去。
苏余音让他不要着急，旁的就没再说了。他还是打算去医院看一看，只是这样很容易暴露自己。正在苏余音考虑的时候，系统应该是领会到了他的难处，说道：“其实你可以考虑男扮女装混进去，你皮肤白五官精致，稍微一改装朱程程应该是不会特别注意到你。”
“我没那么无聊。”苏余音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打了个冷颤。
系统却好像能看到他脑海里的画面一般，傻憨憨地笑了起来。
“你能看到我在想什么？”
“嘀嘀嘀，当然了。宿主刚刚想的画面十分美好呢，原来在宿主的心目中自己的女装也挺完美的。我能够看到宿主的所思所想，还能看到你所想象的画面。所以，宿主千万不要想什么奇怪的东西哦。嘻嘻。”
总感觉它说话的时候有些欠扁，恶作剧成分很浓。
奇怪的东西？他苏余音一身正气，会想什么奇怪的东西，啧。
长相出众的人总是难以隐藏自己。苏余音端详着镜中的自己，第一次产生了天生丽质难自弃的凡尔赛想法。他虽然没有帅而自知的油腻想法，但走在路上吸引别人的目光他还是能感觉到的。这样一到医院就被发现了。
深夜苏余音辗转反侧，开始思考起男扮女装的可行性。他很快就觉得自己疯了，竟然思路会跟着这个无知的系统走。他用被子蒙住头，感觉自己被这个系统牵着鼻子走，迟早会变得和它一样无聊。
但是第二天早上当苏余音起身再次看着镜子中的自己，他忽然觉得可以一试。
或者，就试试？反正也没人知道。系统不过是个人工智能，它根本也没机会向别人说。苏余音溜达着出了酒店，真是瞌睡来了就有人递枕头，酒店不远处竟然就有一家假发店。
他走到假发店对面假装在看风景，发现里面都是女人时，掏出了自己的墨镜戴上，外加一个口罩。万一呢，万一被发现了。明天的头条会不会是，震惊，某知名杂志CEO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做出这种事！
他可丢不起这个人。待到丢了这顶假发，他仍然是那个狂拽酷炫冷漠无情的男子（点烟）。
最后苏余音选定了一顶大波浪的假发，这个假发做的很逼真，纯黑色。店老板也是个女人，从苏余音进门她就在犯嘀咕，一直默默注视着这个奇异的男人。这会儿见他终于选定了，过来付款，便好心说道：“这位帅哥是自己用还是给女朋友买的？帅哥眼光好，这款是质量最好的，只要558块钱。”
苏余音不大在意价格，他很快付了钱，道：“这个怎么戴？”
店老板让他坐在椅子上，正对着镜子，示范给他看，帮他戴好了。苏余音双唇微张，实在是过于惊讶。系统再次发出毫不留情的嗤笑声，它也是第一次看到苏余音这么蠢的表情呢，好笑死了。哈哈哈哈哈哈，它发出了猖狂的大笑。
苏余音腾地一下从椅子上弹起来，脸色涨红，几乎算得上是夺门而出。
听着耳边的桀桀怪笑，苏余音的心情一言难尽。他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了酒店，摘下口罩和墨镜，当然假发还没摘。
刚才没有仔细看，这会儿仔细来琢磨这顶假发。他是天生长得好看的那一类人，配上这顶假发，气质也并不违和，脸部线条硬朗了一些，好在有卷发的修饰，看起来像是偏英气的女生。
“嘀嘀嘀，或许你还需要化妆修饰一下。”可以把脸部线条再修饰得柔和一些。
苏余音面无表情，掏出手机在上面下单了一套女装，以及一些化妆品。至于怎么化妆，他翻出了教程学习了一下，应该不太难。
第二天早上苏余音开始准备去医院的事情。
“你把眉毛需要刮一下，对，刮细一点，要不然人家看了你这个剑眉，完全就是个男人嘛。”系统在苏余音脑海里七嘴八舌地指示道。
“粉底打厚一些，脖子上也要涂，不然一会儿就是两个颜色。”
“要不然再整点腮红吧。”系统一本正经地说道。
苏余音把盒子扔到一边，不想理会它。
镜子里唇红齿白的美人儿配上风情大波浪，还有谁认识他？苏余音满意地点点头，准备出门了。
他提前打听好了朱程程爸爸住的病房。病房里朱程程正在给他爸爸削水果。隔壁病人睡着了，苏余音戴上墨镜和口罩飞快地坐了过去，假装是隔壁床病人的家属。
普通病房本来就人来人往，互相也不认识。朱家人只以为是隔壁病床的亲戚，没有在意。朱程程是活着自己工作上的事，大多是报喜不报忧，听得一家人脸上都喜滋滋的。
“对了，上次你说你女朋友家里在催你结婚。现在是怎么个说法？”朱爸爸说道。
朱程程笑了笑，并不想让家里担心，但是女朋友那边的确催得很紧。“现在房子都没买好呢，怎么结婚啊？我想着再多奋斗几年，好歹把首付凑下来，到时候买个小房子。不能让她跟着我吃苦吧？再还有，结婚后要是有了孩子，没有房子的话也是个麻烦事。所以我打算好好和叔叔阿姨说说这个情况。”
“那就好。我们也替你想想办法。”朱爸爸说道。
“这件事，你们就别操心了。你们照顾好自己的身体，顾好妹妹上学就行了，我的事我自己来办。”朱程程说道。
家里的情况他一直都知道，想办法还能怎么想？自己总不能这么自私吧，家里把自己一路供到大学毕业已经是不容易了。
朱程程拍了拍朱爸爸的手，把水果递给他吃。
朱小锦就算在病房里也没忘了看书。父子两个在一旁说话，她就在旁边复习功课，身边的嘈杂仿佛一无所知。
苏余音暗自盘算，莫非是因为买房的事情？一文钱难倒英雄汉也未可知。父子俩开始拉扯一些其他的事，苏余音觉得没必要再听，便站起来准备离开。
这时病房外又出现了一个男人，一进门就热络地跟朱爸爸打招呼。那个男人生得很黑，单眼皮小眼睛，身后还跟着一个胖乎乎的老年女人。
“叔叔，我们来看看你。身体恢复得还好吗？”那个男子热情地询问道。
朱爸爸笑着点点头，说：“还好，还好。”
病房变得更加逼仄。这边病床上的人翻了个身，好像要醒过来了。苏余音起身打算离开，离开之前再次瞥了一眼朱爸爸那边。那个黑瘦的男人坐在朱小锦旁边，眼睛有意无意地打量着她。
苏余音不知为何，觉得有些怪异。他走出医院回到了酒店，准备着手回去的事情。
公司那边也有事等着处理，他没办法一直在这里耗着。这次出来大致了解清楚了朱程程家里的情况，苏余音盘算着解决方式。
如果真的是因为房子的事，这其实不算是大问题，他或许可以帮忙解决。
苏余音坐上了回去的飞机。
过了几天朱程程也回来正常上班了。他看起来状态不错，大概是朱爸爸恢复得快，他也没了什么后顾之忧。
一切照旧。
苏余音心里已经有了一个成型的想法，等待在会上宣布，希望能够帮朱程程一把。
第十三章
正好有新同事入职，下班后公司安排聚餐欢迎新同事。苏余音在聚餐上见到了朱程程的女朋友。那个女孩子生得很清秀，肤色与其说是白皙不如说是苍白更为恰当。她眉毛疏淡，画眉也并没有加深，嘴唇上涂着近乎透明的淡粉色唇彩，进来的时候是被朱程程牵进来的。
外面还在下着雨，眼下虽然是雨季，这雨水也未免太多了些。
朱程程却很欢喜，父亲的事情解决后，他轻松了许多，工作上更加的兢兢业业了。这次聚餐是可以带家属的，这边离女朋友公司近，他就把女朋友也叫上了。吃的是泰式小火锅，每个人一个小锅咕哝咕哝煮着，冒着热气。
朱程程大半时候都忙着给女朋友添菜，自己倒没怎么顾得上。他女朋友看样子有些拘谨，其他同事跟她攀谈，一问一答而已。朱程程和她说话，说到开心处，她嘴角弯弯一笑。
饭后，苏余音结的账。他预备跟朱程程提一提他的想法，看见朱程程两人走在前面，他快步走上前去，却听到朱程程女朋友说：“我们分手吧。”
朱程程只是捏着她的手裹在自己的手心里，语气近乎固执，“不要分手。”
他女朋友没有说话。
苏余音把脚步放慢了些，不去打扰。
朱程程说：“你就等我几年，只要几年时间，不行吗？”他的手握得更紧，生怕女朋友忽然就挣脱开走掉了。
那个女孩突然哭了起来，“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现在不分手，你以后还是会跟我分手的。我不想你恨我，朱程程。我可以等你，我从来没有觉得我不可以等的。我们不应该是这样的，我不想你怨恨我。”
“你说你可以等，那你为什么不等我？你要分手！我们那么多年的感情，对你来说难道就只有一句轻飘飘的分手吗？”
“不是的，我也不想这样的。”
两个人渐行渐远。苏余音悄悄走开，这件事却让他晚上彻夜失眠了。他决定第二天就宣布自己的决定。
在第二天的例会上苏余音宣布建立职工购房基金，为购房困难的职工提供资助，基金的初始资金从公司利润中划拨，职工符合相关条件的可以申请，经审核符合后得到款项。款项在职工经济宽裕后偿还，利息低于银行基准利率。
这个基金自然得到了职工的一致支持。在高房价的今天，城市里的年轻人大多数以租房为生。
会议室的人已经散去了，朱程程低头收拾会议室的文件。
然而，三个小时后，苏余音却得知了朱程程的死讯。他的手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胸膛里的心似乎是想要跳出来一般狂跳。
他以为自己提出的这个方案已经大概率解决了朱程程的问题。那究竟是为什么，朱程程还是死了？
只是在这个时候，苏余音也强烈意识到，他对待朱程程这件事上并不单纯是为了完成系统交代的任务，还包括，他的确想要留住他，这个总是带着笑容、踏实肯干的小伙子，他并不曾想过他会真的成为一具冰冷的尸体，就此消失在这个世界。
就仿佛他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苏余音感觉到很无力，或许是他的想当然和自大最终没能够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他把自己关在了办公室，甚至不愿意去面对。
第十四章
事情原本不应该是这样的。苏余音本来以为是成竹在胸，但没想到这次彻底失算了。冷静下来之后，苏余音打起精神安排剩下的事情。
朱程程的双亲来把朱程程的尸首领回了家。朱程程的父亲走得很慢，腿脚有些不便。他干瘦的眼眶里嵌着一双浑浊的眼珠，似有泪光闪烁。朱程程的母亲扶着他。
苏余音嘴唇动了动，第一次觉得说不出什么话来。
面对鲜活生命的逝去，谁都不能用几句轻飘飘的话来一笔带过。“节哀。”苏余音最终只说了简单两个字，又给了一张支票。“程程在公司兢兢业业，这是公司的一点心意，请二位收下。”
朱程程的父亲看了一眼那张支票，说道：“不用了，该赔钱的不是你们，而是那个没心肝的女人和她家里人！她以为程程死了就完了吗？老子跟他没完！”他恨恨吐了一口唾沫，气冲冲地往前走去。
朱程程的妈妈有些为难看了苏余音一眼，“这个倔老头子就是这个脾气，你不要介意。程程走了，咱们家的主心骨也没了，这往后的日子还不知怎么过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