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那你倒是说说。”
她自信满满的答,“师父喜欢的,皆是应该的,师父厌弃的,皆是不应该的。”
白无泱微微侧过了头看着她,不管她不愿意想起的那个记忆是什么,她这一颗待他如初识的心,却从来都没有忘记过,他半眯着眼睛,抿了下嘴角说:“若是我喜欢的,本该就是我应该厌弃的呢?”
狐魄儿一时没有转过这个弯,不知他为何这样说,无意的看了他一眼,那眸中隐隐绰绰的一抹情义太烫,只一眼,狐魄儿便觉得,被灼的厉害,她虽是不太会说话,又总是说的心不由己,口不由心,但这并不代表她就傻。
狐魄儿别过了脸,长长的睫毛,低垂下去便覆盖了眼睑,所有的思绪,全都飞到了她被万千天雷打下山的前一夜。
他说:“魄儿,苍生与你,我不能没有你。”那时,她还不明白这句话的含义,而今,她将泪水流在了心里,不能没有我,你也未曾说过会不顾苍生呀。
她笑笑,眼角微红,有种茅塞顿开的苦涩。
他喜欢的,原本就是他应该厌弃的。
想必那时,她的师父便是如此吧,对她的那一点可怜巴巴的情意,本该就是厌弃的,遂私欲过后,也应该是厌弃到了极致,所以才那么火急火燎的,甘愿堕仙谪贬的重活一世,洗净那一身的肮脏耻辱,重塑一身干净的血肉,再入神籍,再护他的天下众生的吧。
他意味颇深的看了狐魄儿一眼,不再等着她回答,便低着声音说:“算了吧。”
狐魄儿带着那抹浅淡的笑意,回过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轻声说:“既然厌弃,又怎谈得上喜欢呢,若真的喜欢,便会觉得,一切都是好的,师父喜欢而又厌弃的东西,是不忍割舍,还是割舍不下呢?”
二人相互看了一眼,一个收敛了嘴角,一身卓然,一个笑容浅淡,十分释然。
她说:“八芝说,别人读书是读在了眼里,留在了脑中,记在了心上,如狂风刮过,车辙马迹尚可寻,而我读书,则是如蜻蜓点水般,雁过留声不留痕,什么都是过眼云烟,不走心,也不过脑子,却独独能生出一些歪理。不如,反正也是闲来无事,师父也便听听我的这些歪理吧。”
她淡而一笑的继续道:“厌弃却不忍割舍,是情动而心未动,此情应为同情,即便是自己很讨厌的人或者是事情,则也不忍伤害半分,想舍去,但是碍于情面,怕自己做的决绝,而伤害到了对方,固而犹犹豫豫,两面为难,此为厌弃却不忍割舍。”
她笑了笑,继续道:“厌弃却割舍不下,则是情动心亦动,此情应为……为七情六欲,是得道途中,应该抛弃的,但这份情义对自己又是极其重要的,可这份重要,未免又有些麻烦,是得道途中的绊脚石,踢开它,虽然轻而易举,但难就难在,我看它不顺眼,却又不想把它踢开,踢开它,它是不挡路了,但是我的心会痛,踢与不踢,皆会两败俱伤,此为厌弃却割舍不下。”
她又看向白无泱,那眸中水光浅浅,却是波澜不惊,“一边是怕伤人,一边是真的伤人又伤己,所以,若师父喜欢的,本该是应该厌弃的,那便弃了吧,人心只有一颗,一件事情,能做到从一而终,就已经实属不易了,但凡乱了心智的东西,都是不应该留的,特别是那些,还能伤到自己的东西,留着就更加危险了。”
她说:“红尘的三千烦恼丝,是捋不完的,与其越捋越乱,倒不如,一刀割了反倒是痛快。”
白无泱的脸色阴晴不定,斜睨了她一眼,薄唇轻启,“我还当真不知,我的徒儿竟是活的这般透彻。”
狐魄儿无所谓的笑了笑,轻声说:“我就当师父是在夸我了,我想知道……”
二人四目相对,她顿了一会儿说:“我忘记的东西不多,我只是想知道,我到底是忘了什么?”
她的确忘记的不多,自那日清醒后,白无泱跟她一一提起时,她什么都记得,包括铃音鬼道的一切,什么都没有忘,所以她也算不上失忆。
当白无泱把这些都讲完时,便闭口不言了,狐魄儿还是一脸的大问号,“就这些吗?我都记得啊师父,我真的失忆了吗?”
“忘了吗?真的不记得了?”白无泱看了她几秒,又点点头,“嗯,失忆了,真的失忆了。”
这让狐魄儿有些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全都记得的她,却还是被白无泱一口咬定,就是失忆了,可问他,到底什么事情自己不记得了,他又闭口不答了,逼的狐魄儿只能一而再再而三的询问,“真的没了吗?”
白无泱有些好笑的挑了挑眉,“还应该有吗?那你除了这些,还应该记得些什么?”
“可是我——”她总是感觉有些怪怪的。
“若你还记得什么是我不知道的,不防也讲来与我听听。”白无泱抬头看着她。
狐魄儿顿了顿,砸吧了下嘴,自己受铃音鬼道的蛊惑,一颗心只想着对他图毛不轨呢,拉倒吧,还讲给他听听?杀了她,她也不会讲的。
狐魄儿放弃了追问,没心没肺的一笑,“也许我忘了些师父不知道的,忘了就忘了吧,肯定也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记忆,定是些上不了台面的。”
白无泱眼神复杂的看着她,的确是两段上不了台面的记忆,他自然也不会侃侃而谈脱口而出的。
而她,唯独忘记的,也仅有这两次暧/昧/不清的关系而已,更何况,不——止——如——此……
第37章 我身份尊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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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 就算是不失忆,即便是打死她,她也是不敢想起来的,与她而言, 怎样逞口舌之快都可, 但若是真的发生点什么, 即便是再胆大包天,与他二人之间, 也是那颗狐胆万万不敢的。
二人皆是思绪万千的回忆着,一个是怎么努力,都是回忆不起来, 一个是怎样努力,都是忘不掉。
白无泱突然拔出参商,就架在了狐魄儿的脖子上。
她的睫羽只是轻颤了一下,便淡定从容的很, 只是抬了抬眼皮,就眉眼含笑的看着他,口气不浮不躁的说, “我可没当师父只是闹着玩的,都架在脖子上了, 别舍不得杀啊,师父确实不应该留我这个祸害长活于世的。”
白无泱眸光一凛,剑气便在狐魄儿的脖颈处, 刮了一条一指长的口子,随之, 隐没在她的身体中的,还有一抹剑气。
她只是摸了摸伤疤, 并未觉得一缕剑气入体,有些失望的道:“师父,你总是这样的心慈手软可不行,一再的纵容我,你有悔过吗?”
白无泱转身要走,狐魄儿只是轻微的一抬手,便勾住了他的手指,她也随之站在了他的身前。
两人面面相觑,一个面如寒潭的挑眉看去,一个眉眼弯弯,笑意浓浓的低哑着声音说:“师父,你总是这么纵容我,我会放肆的,非要等到恨我入骨时才肯剐了我吗?”
白无泱的剑鞘,抵在了她的肩头,稍一用力的堆了一下,便凌了她一眼,径直的走了出去。
狐魄儿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良久,忽而,眸色暗淡的勾唇笑了笑,“你终究是不忍杀了我的是吗?”
她转了转碧天,从碧天里面,便现出了一副画,她铺开画卷,盯着画上的人,突然眉头皱了皱,不由得嘶的一声,疼痛便从心尖处传来。
白无泱的那缕剑气,本是要护住狐魄儿的心脉,却不曾想,又被玄斩化的那颗心给挡了回去,剑气忽的顿了顿,游离着不在靠前。
白无泱收了自身的灵力,缓缓的睁开眼,眉头微蹇,他不知狐魄儿的那颗心,为什么会尤为的排斥他的剑气,他只是稍一试探,那颗心便是极其防备的,将剑气拒之门外了。
狐魄儿的心痛,只一瞬便缓了过来,再次看向了那副画,画中男子黑衣帝袍,眼中满是笑意,被修改过的画工,当真是十分了得,犹如真人一般。
她神情寡淡的看着,突然对着画像开口道:“魔尊大人,您的这番美意,还真是害我不浅啊,你说,是你用情至深呢,还是我狼心狗肺呢?”
她转了转碧天,又出来一副画,画中之人是狐羽枫,拘灵和相望。
她的眸光在两副画中乱窜,最终还是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记忆再次如开了闸的那般,蜂拥而至——
岁月又怎堪回首,道不尽喜乐忧忧,宣纸三尺,落地两行,画一副经久流年,笔墨浓烟喧嚣一场。
那一笔,仙山离天万丈,这一笔,两两无伤,又一笔,天各一方伴着轰隆隆雷声巨响和一道道闪电暇光,本是一勾一挑细思量,奈何,挥毫泼墨,一副副皆以潦草收场。
白无泱推门而入,看着满地的纸墨,眉头皱了又皱,她没抬头,只有泪痕伴着纸墨晕染成一片又一片。
她说:“记忆还真是个神奇的东西,不是谁想忘记就都能忘记。”
白无泱走到她的身侧,低眸看了看,这一副画的,堪比是群魔乱舞了,他顿了顿又握住了她的手,微低着眸说:“画的这么丑,可是卖不出去的。刚才自己还装的仙风道骨的,怎么这么一会儿就变得心浮气躁了?既然拿起了笔,就不要糟践了它。”
本是越画越炸毛的狐魄儿,被他这样拥在了怀里,瞬间就服帖了不少,炸起来的毛,也捋顺了不少,一双雾色的眼睛微微动了动,毫不掩饰的欲/望就要迸射而出。
白无泱微不可查的呼了一口气,“看我干什么,这样看着,还能提高你的鬼画符水平不成?”
二人的距离真的是极近,气息都能彼此交融了,狐魄儿雾眼含笑,眼睛仍旧没离开他半分,又看了片刻,才试探的问道:“一起画吗?”
白无泱握着她的手一顿,便又带着她的手,她握着笔,又继续一笔一画的细细的勾勒着,只是,他的长长的睫毛刮蹭到了她的头发时,又轻轻的颤了两下。
她说:“这里是一座山,”白无泱点了点头,狐魄儿又道:“山里有一庙宇。”白无泱顺着她之前的纹路,开始勾勒着,“拜仙堂”她说。
白无泱不动声色的看了她一眼,她知道自己说的是什么吗?拜仙堂三个字,就被她这么轻而易举的说了出来。
她仍然平静的道:“这里,是好多个小妖精在打仗。”
白无泱看着乱七八糟的一团黑点子,忍不住勾起唇角笑了笑。
她低垂着眸,认真的道:“我就是这个山头的天王老子。那里的一团,是来找我麻烦的,后来被我打服了。”
白无泱听到天王老子这几个字时,又顿了顿,可是狐魄儿没有停,她说:“那日,本来我从天上飞下来时,还挺仙儿的,可我刚仙气飘飘的前脚尖刚着地,就被牛哒哒那个小牛犊子给我撞了个后空翻,又来了个狗啃泥,我那时的脾气不太好,暴躁,于是便很是火大的拎起牛哒哒的衣领子冲了进去。”
她还在指点着,“对,就是这里,这个人是跟我抢地盘的。”她一边指点着一边说,“嗯,对,师父你太聪明了,这里面就是乌烟瘴气的,这也能画出来呀?”
“然后呢?”白无泱问。
“然后?”狐魄儿想了想笑了,她说,“然后我进入堂内,找到那个挑事儿的一鞭子就抽了过去,我很生气,不为别的,因为那个王八蛋,正臭不要脸的坐在供桌上,吃我的鸡爪子呢。”
白无泱皱了皱眉,没想到,忍过了她口中的那句天王老子,还要继续忍下接下来的王八蛋和臭不要脸的,他终是忍不住的打断道:“你说就说,可不可以好好说?”
狐魄儿也顿了顿,在脑海中想了一翻措辞后,哦了声继续道,“这个挑事的,是一只赤狐,叫狐羽枫,现在是我大哥。”
大哥!
天王老子!
她的山头!
挑事的!
白无泱斜她一眼,继续握着她的手画道,“什么样子?”
狐魄儿俯下身看了看,“我画的看不出来吗?”
白无泱点点头,“嗯,看起来不是个人。”
狐魄儿笑了笑说,“红色的衣服,头发也都束了起来,额间有一点红色风纹印记,狐媚的眼睛,你看着画就行,长的挺妖孽的。”
白无泱的手抖了抖,继续画着。
“诶?神奇。”她说,“真像。”然后继续道:“后来吧,我说他是个狐狸精他还跟我犟,非要把我化成他的同类,那时,我身份多尊贵呀,九尾灵狐呢。”她很骄傲的看了白无泱一眼,好像是说快来夸夸我的样子。
“嗯,你了不起。”
啧,还真夸了。
狐魄儿继续指点着,“这里,我的虾兵蟹将们,都站在我的身后,嗯,是这样。”她继续说,“当时啊,他,可显摆了,还敢瞧不起我,一言不合就又打了起来,我把这只土鳖狐给揍了。”
“哦,这里”她说:“再画些那帮废物们。”
狐魄儿回忆道,“但是啊,刚一开始打的时候,我就好想戳瞎自己的眼睛,师父你知道嘛,我的那口傲娇的气,就哽在了喉咙里,可是生生的憋出了一口老血呢,我的那群狗腿子们,太不争气了,薅头发的,啃脚丫子的,抱大腿的,还有搂脖抱腰像跳舞似的。”
她叹了口气总结道:“状态挺好,投入也快,就是那打仗的姿势,真是太不堪入目了。”
她笑了笑说,“我那脸面呀,觉得瞬间就丢的精光。还真的是,这过于安逸的生活,毁掉了一个个斗争中的勇士呢,狼呢比熊都熊,被揍的鼻青脸肿的。虎呢?也是真的很虎啊,还在那暗送秋波抛媚眼呢,就那德行能迷倒谁啊?果不其然,没一会儿,就挨了一个大嘴巴,滚一边哭去了。”
白无泱又看了看她,她看着笔下的画说,“我后来反省了,都是我惯的,给他们养的一个个膘肥体硕的,一点战斗力都没有,都不随我,我那时上天入地的,可是威风着呢。”
你现在也挺威风的,白无泱心道。
“可是现在不行了,威风不起来了。”毕竟以前是揍别人,现在是被别人追着打呢。她看了白无泱一眼,笑了笑。
她说,“师父在这里把阿狸画上。”
白无泱握着她的手,勾勒出了阿狸的轮廓,狐魄儿点点头,“阿狸那张嘴巴,一点数都没有,当着外人的面,还敢灭我的威风,我就丢给了他一记寒光熠熠的狐狸眼,还是八芝贴心,从阿狸的怀里,薅出一只死耗子就把他的嘴巴赌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