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室寂静,翠翠只觉得地上寒冷之气逐渐席卷全身,脑袋也变得浑浑噩噩,光影透过门窗缝落在屋内、落在面前,却落不在她的身上。
重明终于将书本放下,含冰眼眸落在翠翠身上,冷冷开口:“你是谁派来的?”
“秦贵妃,她以青叶、”合意顿了一下,道,“她以我姐姐做要挟,叫我记录少爷日常的言行举止、接触往来和所写的文章书信,事无巨细皆要汇报。”
“如今姐姐已死,我也没有为秦贵妃做事的理由了,还请少爷给我个痛快。”
翠翠腰板挺得笔直,说着求死的话,心却异常的平静。她想起今早来前去小院角落,给一窝时常照看的野猫送水粮,但那窝猫却已经被冻死了。
外头的阳光再好,那几只翠翠关照过的小野猫却再也享受不到了。
也许在那些贵人眼中,她和姐姐就像这院子里的野猫,挣扎求生,冻死在无人的角落里也没人会记得,所以秦贵妃才在杀了青叶后还依旧派人联络、丝毫不怕翠翠反咬一口。
因为翠翠太弱小了,便是反身拼命一跃,也够不到高高在上的贵妃的脚底板。
翠翠知道重明是危险的——能让秦贵妃那样权势滔天的人都忌惮,重明怎么可能只是个闲散公子哥?春见能知道青叶与自己的关系,自然也不是寻常人。
翠翠神色木然空洞,似是已经接受了即将面临的死亡,她今日难逃一死,也并不觉得委屈,本就是她做错了事对不起别人,以命抵命最公平不过。
重明手撑着下巴看了翠翠许久,问:“生如蜉蝣,可敢撼树?”
重明的声音淡漠,眸中却是流露出十足的野心,宛如隐藏着漩涡的浩瀚星海,吸引人的同时闪着诡谲的光。
翠翠愣住了,随即突然红了眼眶,她脸上流露出不甘,重重点头。
“那便留下吧,”重明一摆手,示意春见上前,“给她上点药吧,别死了。”
春见将翠翠拉起来,叫她坐在椅子上,转身去拿药膏。
书房门刚打开,坐在台阶上的合意便扭头看过来:“你们说完了?我能进去了吗?”
看春见点头,合意急吼吼跑进书房,立即被额头流血、红着眼眶的翠翠吓了一跳。
“这怎么回事啊?”合意捧着翠翠的小脸无从下手,不住往重明那儿看,“你这怎么回事啊?说个事还整一头伤?”
翠翠连连摆手:“我没事,脚滑不小心磕着了。”
“这也磕得忒狠了。”
合意本还想旁敲侧击三人到底在屋里讨论什么小秘密,但看翠翠这模样就没敢再问。春见给翠翠敷药时翠翠一声没吭,旁边的合意倒是共情了,嘶哈嘶哈的看起来比翠翠都疼。
马车早就装好了,待春见给翠翠包扎完,几人便立即出发。
重明这次简装出行,除了指路的胡大夫,就只带了春见、合意和包括李智守的几个护卫。
合意觉得杨老爷和重明这对父子关系实在是扑朔迷离——前两天重明中毒,杨老爷着急上火的样子仿佛即刻便与重明共存亡,这会儿重明外出求医,合意还以为他怎么着也得来送个别呢,谁知道杨老爷仍未露面。
合意叹了口气,渣男的想法咱不懂。
春见一边斟茶一边道:“我听人说,叹气会把福气给叹走。”
合意连连摇头:“这都是迷信,春见姐你怎么年纪轻轻的……”
“还有财运。”春见补充。
合意赶紧哧溜溜把福气吸回来。
马车在城门口便被堵住,合意掀开侧帘看时,只见前头人声鼎沸,许多身穿铠甲的侍卫排成两列挡着百姓、围出一条出城道路,仿佛还珠格格中小燕子坐轿巡城一般热闹。
人群中恰有不明情况的人发问:“前头是干什么呢?好大的阵仗!”
旁边立即有人接话:“你这都不知道?大皇子带人去南方查私盐案呢!”
那人啧啧称赞道:“几日前,大皇子当朝以私盐案为题做了一篇文章,那叫一个文采飞扬,听说满朝文武连连夸赞,这回私盐案交到了大皇子手中,我看马上就能解决喽。”
“满朝文武称赞?”有人存疑,“不能吧?”
那称赞的人连忙道:“怎么不能?我二大爷的女婿的三叔的邻居侄子……”
眼看话题跑偏,合意立马放下帘子,没再往下听路人的亲戚关系,道:“好像是大皇子去南方办私盐案。”
胡大夫捋了捋胡子,拿出本医术便开始看:“皇子出行,看来咱们有得等喽。”
这一等便是一个时辰,闲得合意连吃了两个炊饼,才等到城门解封的消息,马车出了城门便往北行驶。
因为重明气色还行,而且胡大夫笃定这毒一定能解,合意便没为解毒多担心,只将这次求医问药路当成一次出省团建,出发时兴高采烈、只觉得城外风光处处都好。
但等马车走上崎岖小路,合意便体会到了古代交通的不便之处——合意原先觉得宽敞舒适的马车仿佛变成了一个大罐头,合意在罐头中被揉圆搓扁、极尽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