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想一下,两人在火堆旁一起气氛融洽地共享一只烤鸡。
前一刻,对方还对你笑得如沐春风,柔声解释着:“本宫同你提起阿洛,是想让你知道,既然答应了阿洛要照顾你,本宫便不会为难你。另外,本宫同父皇一样,欣赏独孤大人的才华。所以,独孤大人日后在本宫面前,大可不必太过拘谨,本宫如此说,独孤大人可听懂了?”
这才不过啃完一根鸡腿的时间,沐心就发现刚刚那个如沐春风的楚天歌不见了,不给笑脸就算了,还语气淡淡问了她一句:“独孤大人可吃饱了?”
那样子,仿佛嫌弃她吃得太多了?可刚才到底是谁叫她多吃点的啊?
沐心气得在内心咆哮,这人是不是有间歇性失忆症?可形势比人强,她当时还是很没骨气地,十分狗腿地笑着说自己吃饱了。
然后……然后那个楚天歌就姿态高冷地站起身来,随手捋了捋褶皱的衣袍,拂袖而去,只留下一句冷冷的命令:“既如此,启程吧。”
若不是沐心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她真怀疑自己先前是不是见鬼了?
所以,真不怪沐心胆子小,而是楚天歌对她,的确想一出是一出,喜怒无常的,人家是高高在上的五皇子,她一个小芝麻官,又不是嫌自己命长,怎敢在他面前放肆?
楚天歌其实也想跟独孤沐心好好相处,可他暂时还没想明白要怎么对待她,只当成一个得力下属?亦或是当成心仪对象?
这是个难题!
他自小见多了后宫妃嫔的明争暗斗,甚至骨肉相残,若不是皇上态度明确,严禁后宫那些阴私手段,处置起来雷厉风行,而香妃又医术卓绝,躲过了许多暗箭难防,楚天歌这个五皇子能不能平安长大都是个问题。
香妃不喜欢皇帝的后宫那一群莺莺燕燕,所以常常把自己关起来,或者偷偷溜出宫去,也不管旁人如何议论她。
楚天歌受其母妃影响,一想到自己将来长大后也要娶一群莺莺燕燕就满心抗拒,也不知何时起,就自己生出了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想法。
关于成家这件事,楚天歌态度很明确,要么随意找一个安分的当一辈子摆设,要么认真找一个心意相通的相守一生。
所以,他不会轻易做决定。
在许下一生的承诺之前,楚天歌会慎之又慎。
他不会相信一时的好感,甚至连心里的悸动和喜欢也不肯轻易作数,他对她的了解还是太少了。
直到此时,楚天歌才发现,那些所谓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有多草率!
不过没关系,相互了解的机会就在眼前。楚天歌不打算错过,却一时不知如何处理。
不论是行医问诊,还是打架斗殴,甚至是绵里藏针的针锋相对,这些他都游刃有余,但是如何与自己喜欢的人相处呢?
还要做到发乎情止乎礼,这就有点儿为难他了。
作为皇子,他原可以喜欢谁直接就把人收入房中,可那样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女人不是他想要的,沐心很显然也不是那样被人随意对待的人。
而作为一个情窦初开的小初哥,楚天歌觉得自己需要再好好想想对策,又或者……眼角余光瞥到好几次欲言又止的某人,灵光一闪,他好像知道怎么办了?
一旁独孤沐心那欲言又止的表情,楚天歌早就发现了。方才不理会是因为还没想明白自己的心事,如今想通了,自然就不能再不理人了。否则,万一把人吓跑了,岂不是就要赔了夫人?
“独孤大人这般看着本宫,可是有话想说?”
第六十九章 五皇子的喜怒无常(二)
高冷不理人的五皇子忽然又对自己绽放出温和的浅笑,沐心觉得自己脑子有点儿乱,这人是不是有人格分裂症?
这么一想,好像还真有可能……
听说后宫里很变态的,那些皇子皇女们虽说身份尊贵,可要想在那吃人的皇宫里活下来,在肚子里就要经历各种磨难。
出生后就更不必说了,不仅要躲过各种明争暗斗,还要各种察言观色和隐忍,明枪暗箭、恃强凌弱什么的,都是家常便饭,这样的环境里,长期压抑,过度焦虑,最容易把人逼成人格分裂了!
沐心吞了吞口水,不着痕迹靠边挪了挪,还是尽职尽责地小声提醒道:“殿下,先前咱们在没有人烟的地方倒还好,如今这里人潮涌动,殿下的样貌太过出挑,微臣担心会被人认出来……”
“这样呢?”楚天歌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一张人皮面具,看起来其实有点儿恶心,沐心忍着没表现出嫌弃,面色平静(呆滞)看着他往脸上贴了,双手在脸上一阵摸索之后,一张陌生的新面孔便出现了。
那是一张白面书生的面孔,肤色偏白,但没有楚天歌原本的肌肤那么白皙水灵,五官俊秀,但肯定不及楚天歌原来的五官有神。
沐心张了张嘴,勉强组织了两句措辞:“好厉害!不过,往后下官该如何称呼殿下?”既然要低调南下,那肯定不能再称呼「殿下」了。
楚天歌沉吟片刻,低声道:“楚歌楚公子,京都人士,出门游历,与独孤大人一见如故,结伴同行。”
沐心从善如流,拱手作揖,顺着他的话道:“楚公子,驿馆到了,我们下车吧?”
相处已有三日,沐心依旧很容易被楚天歌甘冽的嗓音迷惑,以至于方才的某个瞬间,她差点儿就要脱口而出问他:“你名字里的歌,是因为自小嗓音就这么好听吗?”
沐心在心里默念,冲动是魔鬼!冲动是魔鬼!赶紧把那些邪乎又脑残的想法赶走!
一下马车,沐心便受到了热情款待。
大约是刚刚中的状元吧,正是炙手可热的时期,也可能是驿站暂时没有什么大官来歇脚。
总之,接待沐心的人虽说只是个驿站管理的小官,却也是此处的最高级别的官员了,却对她这个同为小芝麻官的人,热情似火。
楚天歌全程旁观,丝毫没有被人怠慢的不满,表情又恢复了最初那种远离人间烟火的淡漠。
沐心眼角余光瞥到他,又不动声色移开,和接待自己的官员客套地搭着话,心里半分波澜都没有。
她暗自思索了一番,最终得出结论,这是楚天歌身体里那个冷漠型人格又跑出来了,然而自己竟然觉得没什么特别的,习惯得如此之快?
她暗暗在心里夸自己,不得不说,不愧是考上女状元的人,适应能力就是强!
客房内……
沐心爽歪歪地洗了个热水澡,换了身干净衣服,刚喝了一口水,便被人请去了五皇子的房间。
不能好好休息,沐心是有点儿小怨言的。然而一到地方,眼见那一桌子香喷喷的饭菜已经摆在桌上,上头还冒着热腾腾的白气,让人闻之流口水,触之食指大动,食之胃口大开。
一路上风餐露宿了好几日,总算可以吃上一顿正常的饭菜了,沐心盯着那一桌子菜,两眼冒光,表示自己已经迫不及待想要横扫餐桌了。
坐在餐桌前的五皇子看着她神思有几分恍惚,但很快被她一脸饥渴的表情吸引了,一时心生不忍,便招呼她道:“坐下一起吃吧。”
“多谢殿下!那下官就不客气啦!”沐心感激地拱手作了个揖,也顾不得什么矜持了,一屁股坐下就拿起筷子夹菜往嘴里塞,有句话说得好——吃饭不积极,脑子有问题!
楚天歌吃饭有些心不在焉,时不时总要看对面的沐心一眼,神色有些古怪,似乎有一肚子疑惑,又似乎有什么苦恼?
又过了一会儿,沐心吃饭的速度渐渐慢下来,楚天歌终于忍不住了,问她:“独孤大人,你……竟饿成这般模样?”
他不明白,明明自己一路都在给她做药膳调理身体,哪里饿着她了?
沐心停下夹菜的筷子,向后瘫靠过去,摸了摸半饱的肚子,眯着眼,一脸幸福的餍足:“外面的风餐露宿,哪里有这种坐在房间里吃上热乎乎的饭菜幸福啊?”
每天啃干粮、吃烤肉,实在不适合她这个吃惯了家常菜的人,还是要来上一顿热腾腾的饭菜,才能有踏踏实实的填饱肚子的幸福感!
楚天歌似乎不大饿,他吃得很文雅,慢条斯理的,冷不丁抬起眼,眼中寒光一闪而过,语气立即变得凉凉:“难道本宫这一路给你做的药膳都是凉的?”
五皇子有些气闷,自己精心调配的药膳哪个都是热乎乎的好吧?还全喂给了眼前这个没心没肺的小兔崽子!
沐心停下筷子,将嘴里的食物嚼完吞下去,抬眼望去,终于发现了对面的五皇子面色不善。
于是乎,某人开始反思。
她回忆了一下,除了第一天,这一路上她所有的吃食竟都是出自这位五皇子之手。
而且还都是带着药材的味道,因着两人都是一起吃,她也就没怎么在意,左右他一个人也吃不完,浪费是可耻的,她这个下属尽心尽力帮着吃掉不是应该的吗?
然而现在仔细再回想,他说的是「给你做」,似乎……沐心隐隐抓住了什么,重新回忆起过往的所有细节开始捋思路。
第一次吃到五皇子的药膳,应该是在上路的第二天,那时候她经过了一整天的舟车劳顿,整个人都蔫蔫的,食不下咽,睡不安眠……别提多惨了!
当时她都开始怀疑再这么下去,自己会不会英年早逝?
但后来的几天……
五皇子开始亲自动手做各种药膳,还会邀请她一起吃,她那时候还以为做药膳是楚天歌路上无聊打发时间,又或者想自己改善伙食。
可五皇子方才对她说,“给你做的药膳”,那不就是说那药膳是专门给她做的?
第七十章 忧国忧民
五皇子的话实在发人深省。
至少,沐心终于知道了,自己能吃上药膳绝不是单纯的因为五皇子一个人吃不完这么简单,而是……
且不说楚天歌做的药膳不仅味道很好,比起那些干粮好吃了不知道多少倍,让人胃口打开。
而且吃了药膳之后,沐心这几天虽然白日里赶路依旧有些疲累,但晚上睡得很香,第二天醒来精神都很不错!
所以,只是因为第一天啃干粮的经历太过难忘,她才会下意识把这几天享用的药膳直接忽略了?
对沐心来说,似乎只要还在路上,只要坐卧的地方还是马车和帐篷,她就还是那只每天啃干粮的可怜虫。
一番反省过后,沐心暗暗悔恨,在心里狠狠唾骂自己,一边享用人家的药膳,一边又把这件事抛诸脑后,真是太忘恩负义了!
“若非殿下这一路的药膳调理身体,微臣这弱不禁风的小身板可能早就垮了!”
沐心说着,站起身在一旁郑重跪下,诚恳道歉:“微臣谢过殿下救命之恩!只是第一日的食不下咽,寝不安眠实在太过让人印象深刻,微臣这几日神思恍惚,竟未发觉殿下亲手做的药膳微臣就吃得很多,夜里也睡得很好!这些全是殿下的恩德,微臣却毫无所觉,实在是……惭愧至极!请殿下治罪!”
“哦?”楚天歌倒没想到沐心反省得这么快,面色有了几分缓和,不过依旧是皮笑肉不笑:“那独孤大人倒是说说看,本宫该治你个什么罪好呢?”
沐心沉闷了片刻,犹犹豫豫猜道:“忘恩负义?”不过,好像律法上没这个罪名吧?
“看来独孤大人并非真心悔过哦,我大楚可没有忘恩负义这一条罪名。”
楚天歌冷冽的声色如山间的溪涧小流,潺潺流动,清凉而舒缓,却隐含着似有若无的沁凉。
沐心讪讪一笑,讨好地拍马屁:“额……殿下您大人有大量……”
“独孤大人对本宫似乎有些误解……”楚天歌掀开眼皮瞟了沐心一眼,又收回了目光,声色冷厉,“本宫分明小气得很,而且,锱铢必较。”
沐心彻底歇了继续吃菜的念头,一时又不知如何求饶,无精打采地低下头,自己悄悄唉声叹气:“人生艰难啊!”
楚天歌看着她那副小可怜模样,差点儿没忍住笑场。
女扮男装混迹朝堂没有难住她;南方几十年来最严重的水患灾害面前,赈灾救灾,她也能运筹帷幄;
一路舟车劳顿,她身心俱疲,也能一声不吭地咬牙坚持着;
到了自己,不过是让她道个歉而已,怎么就人生艰难了呢?
沐心深吸了一口气,决定再接再厉。她重新坐直了身子,又长长呼出一口气,仿佛这样就能把心里的那股沮丧也一起赶出去:“殿下,我真的只是因为……”
迟迟没有等到下文,楚天歌失了耐心,催问她:“因为什么?”
“因为只有安安稳稳地待在房间里,才会有这种享受幸福的感觉啊!”
沐心长出一口气,半个身子趴在了桌沿边,单手拄着下巴,整个人都懒散了下来,目光盯着窗外,忽然叹息道,“唉……也不知道那些南方灾民什么时候才能回到自己家的房子里?”
她不知不觉中,思绪又转到了赈灾之事,坐直了身子一本正经道:“殿下,宋玉那边虽说有常年行船的商队可以护送粮草和草药走水路南下,可微臣终究有些担心,等咱们声势闹得大了,万一沿途的水匪盯上咱们的船怎么办?您说,我们有没有可能派军队沿途护送?”
楚天歌有些无奈,虽不知自己的兴师问罪怎么就扯到了救济灾民的问题。
但这是公事,也是眼下最重要的大事,他只能配合:“这件事就交给本宫来处理吧,你就不必管了。”
沐心双手合十眼,满眼钦慕之情:“真的可以?”
楚天歌半磕着眼眸,傲娇点头:“自然……”
沐心欢呼鼓掌起来:“耶!殿下威武!”
一个柔弱可欺的女子,却能如此胸怀天下、忧国忧民!
楚天歌看着她,又想起自己家那一群为了皇位不惜斗得你死我活的亲兄弟,还有那个总是坐观壁上的自己,再次心生羞愧。
那一颗想要亲近她的心,再次跃跃欲试地怦然跳动了起来。
楚天歌忍不住好奇,母妃常教他,要保持善良的本心,无论身处何种境地,都不能让自己变成连自己都讨厌的那种人。
可他最多也只能做到坐观壁上、不主动害人罢了。对于与己无关的事,他一向不感兴趣,也不愿多费脑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