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梅在柳慈嘴边的位置垫了一张帕子,这才蹲在床边,一勺一勺地喂着。
“小姐,还有半个月就是马球比赛了,今儿大少爷公布了人选名单,晚点就要开始准备了。这次的比赛一场定胜负,应该会很激烈。”
柳慈竖着耳朵,勉强听清楚了丫鬟的话,心里不以为意。
如果大哥争气,小弟努力,也轮不到姬川晨出风头。
大哥与姬川旭岁数相当,却不是习武的料,就是论智谋,也没姬川旭厉害。
所以,姬家生来就是克他们柳家的!
两人正说着话,屋外传来了窸窣的声音。
冬梅得了柳慈的令,趴在门边偷听。
直到那窸窣的声音渐行渐远,冬梅才走到床边,说道:“小姐,是大夫人身边的丫鬟,好像是账本的问题弄清楚了。”
柳慈抓着床单的手微微用劲儿,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
姬家竹楼……
张大婶和王大婶,还有饭堂的管事,以及老三媳妇姚水都来了。
姬瑶仗着自己岁数小,屁颠颠地坐在一旁,手里抱着大哥专门采来的李子,小口小口啃着。
张氏进门的时候,看到屋内的人,脚步顿了顿。
自从姬瑶指证了柳慈后,虽然柳新书大义灭亲,可柳家的口碑和威信还是受到了影响。
特别是张氏。
柳慈是张氏带在身边教养的,如今柳慈成了这副模样,张氏有不可的责任。
就像柳新书自己怀疑的那般,寨子里多多少少有人会认为柳慈的行为,是受了柳家人想法的影响。所以,二当家对大当家其实是不满的。
桃花寨里的人,不说都有自己的小心思,十几年的相处,心里肯定有自己的打算。
“大嫂。”张氏讪笑着走向自己的位置。
张大婶和王大婶站在下面,两人脸上的神色都底气十足。
“账本,我这边全部查完了,弟妹呢?”
“大嫂,我手里的账本也看完了,没有发现问题。本来,我今儿也是要找大嫂说账本的事儿,没想到大嫂动作比我快。”
张氏很清楚如今自己在寨子里的风评,所以态度很是低调。
“正好,我们现在就仔细说说。”
嬷嬷递过来两本账本。
“张大婶手里的这本,记录的是她手里的出账,不管是单价还是总价,目前都没有问题。”
“大嫂,我手里这本是王大婶的账本,她负责采买,虽然银子不经她的手,可她也会做记录,我这里也没发现问题。”
钟氏说道:“我把张大婶的账本与饭堂的账本比对过,每日采购的东西,从单价到数量,再到最后的总价,都是没有问题的。”
“这个……大嫂,我手里的账本未曾与饭堂的账本比对过。”
饭堂的账本在钟氏手里,张氏自然没有比对过。
“不急,稍后有的是时间,我们现在说说王大婶的家事。”
张氏不明所以地看过去。
王大婶脸色微变。
“我没记错的话,睿哥儿今年十七了?”
“大夫人没有记错,睿哥儿今年十七了。”王大婶硬着头皮说道。
钟氏点头,“睿哥儿一直在镇上的酒楼当差,从学徒到现在跟着掌柜,也算是酒楼的二把手了,真不容易。睿哥儿在酒楼有四年了吧?”
“大夫人说的没错。”
张氏绞着手里的绣帕。
她虽然不明白为何钟氏不直接切入正题,却也知道,现在不是自己说话的时候。
“我听说睿哥儿在酒楼做得很好。不过,他好像有半年没回来了?”
第47章 就是那么容易
王大婶心里「咯噔」一下,“大夫人,年前,因为与北漠狼那一仗,酒楼一直在恢复,很多事务要处理。现在好不容易步入正轨,才稍微轻松了些。”
“这样啊,难怪睿哥儿有时间到赌坊。”
“大夫人!”
“这些是睿哥儿欠下的外债,我让人从赌坊赎回来的,不多不少,正好两千两。”
“咝……”
有人倒抽冷气。
两千两!
足够寨子里的人三个月的花销了。
“这还只是一部分,有一部分,王大婶自己赎回来了。”
“大夫人……”
“当然,王大婶有这个能力,自然是好事,毕竟欠下印子钱,弄不好是要家破人亡的。”
张氏捏了捏手里的绣帕。
“睿哥儿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的品性我还是知道的,我担心睿哥儿走上歧途,所以让人仔细查了,才知道,原来睿哥儿连本带利总共欠了五千两银子。之前,王大婶还了三千两。所以,我想问问,王大婶的这三千两,是从哪里来的?”
“我……”
“王家一家的在寨子里做活,能有多少收入,我心里有数,小妹虽然做了私活,可绣活能赚多少,我还是知道的。”
所以,那三千两,是从哪里来的呢?
王大婶紧张到不敢说话。
钟氏端起茶抿了两口,润唇,“张大婶与祥伯这边,我让人查了两家这两年的账目,每个季度都有近百两银子的存余,都存在了镇上的钱庄。
镇上有三个钱庄,张大婶与祥伯两家在每个钱庄都有存款,这是我让人专门做的账本,你们每个季度的总收入是多少,存了多少,你们可以自己看看。就是不吃不喝,你们每个季度也不会有百余两银子的存余。”
屋内众人瑟瑟发抖。
还能狡辩什么?
账本都送到手里了,连借口都找不到。
张氏余光瞟了钟氏一眼。
这手段……
是她都不曾有的。
她虽然知道几本账本有猫腻,可找不到突破口,最多就是把几人分开,单独审问。
逼急了,用点手段。
也不过是送到刑堂严刑逼供。
可这样的话,最怕伤及无辜,所以她才准备按兵不动,等钟氏这边束手无策的时候,由钟氏自己提出来。
这样,即使后面有人被冤枉,责任也不在她。
谁曾想,钟氏不声不响地就做了这么多。
微紧的眼,带上了某种思量。
姬瑶端着小碗,里面是赵嬷嬷洗好的其他水果,切成了小块,放了一根木勺,小家伙一边努力朝嘴里扒拉,一边双眼发亮地看着这边的情况。
嘴里塞得满满的,像仓鼠一般,努力嚼着。
“大夫人,就算是这样,你也不能证明什么。”
钟氏看向张大婶。
比起那两人,张大婶最为冷静。
姬瑶想了想,张大婶的儿子好像在镇上的私塾读书,有点小聪明,至于能不能出人头地,现在还看不出来。
所以,比起普通人,张大婶还是很有远见和魄力的。
只是现在,这份魄力用错了地方。
“这些,是去年最后一个季度采购的商户送来的账目,我亲自核对了,多出来的数额,正好与你们那个季度三人还债、存入钱庄的数目相符。”钟氏边说,边拿出了赌坊与钱庄送来的账目。
之所以不是这个季度的账目,是因为桃花寨的账目这个月才被查出了问题。
三人内讧,或许是分赃不均,或许是别的原因,用这个季度的账目来清算的话,账目肯定对不上。
“除此之外,去年第二季,第三季的账目,我也清算出来了,你们想看,尽管去看。一次或许是巧合,可两次,三次呢?你们若是有什么不服,我们就接着对账……”
钟氏温吞吞地说道,“之前,因为信任你们,所以每十日,你们拿着条子,我这边就直接让账房结账,没想到你们钻了空子,居然联手来了这么一出。
正因为信任你们,我与二夫人基本都不与镇上的商户对账。其中,也有因为寨子的原因。好了,你们还有什么想说的。”
“大夫人,或许真是巧合呢?”
钟氏似笑非笑地看着祥伯。
姬瑶拿起桌上的毛巾擦了擦手,瞪大了眼睛八卦着。
“祥伯,其实我之前很欣赏你的。”
“属下惶恐。”
祥伯惶不惶恐,姬瑶是不知道了,她只从对方眼中看出了精明与算计。
“说来,张大婶与王大婶两人的账本对不上,也有你的功劳。”
“大夫人!”祥伯的眼中终于有了一丝慌张。
而后,是强行的镇定。
钟氏理了理袖口,缓缓说道:“你也确实有点本事,我也不知道你是说服了谁,在自己的账本上动了手脚,暴露了账本的问题,我猜想,你对那人的说辞是,只要她的账本与饭堂的账本能对上,你们俩就没事。”
姬瑶暗戳戳地看向祥伯。
转瞬而逝的慌张,说明心里有鬼。
“这三本账目初看之下确实没问题,至少在这个季度之前是没问题的。赌坊给了王大婶几个月的时间,几个月要拿走几千两,不被人发现,那是不可能的,我想,王大婶一定是威胁你们了。”
姬瑶捂着惊讶的小嘴。
没想到娘亲还有这么厉害的一面。
暗戳戳地看向张氏。
张氏脸上的惊讶还没完全褪去,不甘与嫉恨就扭曲地浮现。
姬瑶太熟悉这种表情了,她在柳慈脸上看到过。
“我想,应该是王大婶发现了你们俩贪墨饭堂采买的银子,因为数目不大,你们又小心谨慎,再加上我对你们的信任,所以一直没被发现。
王大婶因为儿子欠下了赌债,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发现了这条生机,所以就威胁你们,想要掺和一脚。
你们被逼无奈,只能同意她加入。哪知王大婶的胃口太大,一下就吃了这么多,你们担心东窗事发,索性就让王大婶替你们背了锅。之前的账目,我也整理出来了,虽然数目不大,前前后后加起来,也有两千两。”
姬瑶一点也不惊讶。
桃花寨上千人,吃喝拉撒本就是笔不小的数目,再加上逢年过节饭堂的各种宴会,要在中间做文章,简直太容易了。
第48章 独占全部功劳
就好比王大婶虽然在饭堂只做了不到两个季度,就贪墨了两千两,一是因为年底了,饭堂各种福利多,账目混乱,还有就是因为北漠狼年底的大规模骚扰,钟氏和张氏的精力全在寨子里作战部队的各种后勤上,没来得及清账,后面又因为苗水南成亲的事儿,所以账目才一塌糊涂。
祥伯和张大婶作为饭堂的老人,走得是细水流长的路子,一个月一点,几年下来,也是笔不菲的收入。
“好了,事情已经查清楚了,该怎么处置,按规矩来吧。”
姬瑶还想看热闹,结果被赵嬷嬷抱出去了。
前脚回到自己的房间,后脚那三人就被带去了刑堂。
桃花寨有自己的规矩,虽然以三个当家为首,可也不是一言堂,凡事讲证据,证据确凿,有理有据。
“大嫂,这次我什么忙也没帮上。”
“没关系,只要事情解决了就好,我理解你现在脱不开身,慈姐儿那边就够你操心的了。”
张氏脸色突变。
换做是在往常,她说这番话,钟氏免不了要好好安慰一番。
桃花寨的内务一直都是她们两人在打理,就是现在多了个姚水,后者也是跟着老三在外面跑。今儿钟氏非但没把功劳分一半给她,还刻意提到了慈姐儿!
给她难堪!
打她的脸!
……
回到主楼,张氏的脸色很不好。
钟氏肯定是故意的!
故意瞒着她,好把她比下去,让大家看到,这次的事是钟氏一个人解决的,没她半点功劳不说,她在中间没一点用处,甚至还有些可笑。
她也在查账本,她不仅没有看出中间的猫腻,更别说那三人之间的那些官司。
“夫人,小姐要换药了。”
为了彰显自己的贤良淑德,以及对子女的疼爱,张氏都是亲自给柳慈换药。
可今儿张氏在钟氏那里受了气,本就对柳慈心有不满,手里的动作更是重了几分。
柳慈咬着唇不敢说话。
父亲已经对她失望了,她若是在母亲这里也讨不了好,日子就更艰难了。
想到这里,柳慈不禁想到了柳恒和柳怡。
从她受伤到现在,两人都没来看过她。相反,她听下人说,两人频繁到姬瑶跟前嘘寒问暖。
怎么,这是上赶着去舔姬瑶吗?
是帮她赎罪,还是表明自己的忠心?
痛到麻木,柳慈的嘴里有股淡淡的铁锈味道。
张氏一句话也没说,敷衍地给柳慈上了药,刚洗了手,柳新书就回来了。
“老爷!”张氏急忙上前,刚抬起手,柳新书就一个侧身,避开了。
尴尬地收手,张氏跟在柳新书身后,“老爷今儿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柳新书神色不虞地看了过去。
张氏讪笑,“妾身就是随口问问,没有要过问老爷事务的意思。”
“我一会要出去,晚饭不用等我。”
张氏笑容顿了顿。
自从柳慈做的那些事被拆穿后,柳新书一直都没给她好脸色,也是直到昨儿才勉强说了两句话。
张氏很着急,她倒不担心自己在柳新书心里的位置,就是怕柳新书一直这么冷落她。
下面的人最会察言观色,到时候,她在下人面前,在寨子里,还有什么威信和口碑?
“要妾身准备什么吗?”
“不用。”柳新书看向自己的长随。
张氏讪笑着退出了房间,却没走远,站在门边,手里绞着手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