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柔始终深恨他没有救下自己的父兄。
“你母亲那些日子,过得当真不易。 ”陈侯夫人感叹。
赵若歆可以想象的出来。
外表看来,新帝定会对虞柔不吝赏赐,将她繁花似锦的捧得高高的。而实际却是烈火烹油,不断施加压力让她交出虎符。父兄皆死,外人不知情的只会称赞先帝体恤她,知道些的又都劝说她交出虎符,更甚至还可能辱骂她不忠不义,身为一介妇人却私藏虎符,等等。
“虞家男丁皆死,不止是新登基的皇帝,很多人都对虎符起了心思,都想要接掌百年虞家军。”陈侯夫人感慨。
“包括您的夫君安盛侯。”赵若歆说。
“包括他。”陈侯夫人苦笑。
“事实上,作为硕果仅存的开国八侯之一,安盛侯府能和军功赫赫的虞家一样屹立百年而不倒,也和他们陈家世世代代的汲汲营营有关。”陈侯夫人说,“比如前朝太子,当今煜王的奶娘,当然是先帝从清白人家里千挑万选出来的可靠人。但又有谁能想到,她竟然是安盛侯陈家的远房表亲?虽然出了五服,那也是亲戚,也是打小接受陈家恩惠过活的,这枚暗棋,陈家埋了几十年,才将她埋到储君身边。”
“所以陈姨娘?”赵若歆悚然而惊。
“贵府陈姨娘,当然也是陈家的亲戚。”陈侯夫人冷笑,“恐怕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一个赵家的小小妾室,竟然和安盛侯沾亲带故。就连她能进赵府,也是靠了我和陈明维的安排。”
赵若歆沉默。
陈侯夫人停顿少许,破罐破摔地交待道:“你母亲深爱你的父亲,虽后来因为虞家虎符的事情,对你父亲存了怨气,可他们终究是恩爱夫妻,外人哪能轻易离间的去。我知你母亲自宫变后开始怨你父亲胆小怕事,怨你赵家老太爷一心想要踩着虞家谋好处,便不想轻易失了这个机会。”
“你母亲头胎小产后郁郁寡欢,对你父亲存有怨气,我便趁机安排了陈茹进到贵府去勾引你的父亲。明面上陈茹进府,是太后怜恤煜王的奶娘,央皇帝替奶娘的胞妹寻了个好去处。实际上,背后是我和陈明维在推动。”
“陈茹果然争气,进府没多久就使手段怀上了胎。”
“你母亲和我一样,都希望夫君只忠于自己。陈茹怀胎后,她彻底失望,再也不肯相信你的父亲,凡事体己话也开始避着你的父亲,有什么心事也不肯再同你的父亲说。而我这个时常来宽慰她探望她的闺中手帕交,便也顺理成章的越来越得到她的信任。我再每每挑唆上几句,便引得你母亲和你父亲愈加疏远。”
“等到她病重快去的时候,她已经彻底不信你的父亲,更不肯再让赵府透过她谋取好处。”
“她不愿把虎符交给赵老太爷或是你父亲,好让赵府因为上交虎符立功,便在临终将虎符交给了我,我这个她最信任的闺中密友。”
赵若歆平静:“只是将虎符交给您吗?”
陈侯夫人摇头苦笑:“我与她再亲密,也只是她的密友。虞家世代忠君报国,虞柔也不例外,她早存了将虎符交给新帝的念头,只是不想让赵府因此谋利罢了。她将虎符交给我,让我转交给新帝,也可借着上交虎符的功劳,让我夫君安盛侯顺理成章的进入军中。”
“虞柔她,早就看出我日日前来探望她,是想为我的夫君谋利。”
“只是她没有想到,我和陈明维想要的,从一开始就不是进入军中按部就班的混个军职,而是整个虞家军。”
“于是您昧下了虎符,还篡改了我母亲留给我的遗书。”赵若歆说。
陈侯夫人点头:“我是觉着昧下虎符对不住你娘,便想让你和舟儿结亲,以此回报一二,结果。罢了。”
“所以我娘未曾负累虞家声名,她到死也是那个骨子里流着忠君报国血的将门虎女。忠,且义。”赵若歆起身,面容冰冷。
“赵姑娘,舟儿他——”陈侯夫人连忙起身。
“我会把陈世子当日义举一五一十地禀告煜王,相信煜王爷自有公断。”赵若歆迈出牢房大门。
“你当真认为你母亲做得对吗?”陈侯夫人忽然抓着牢房的栅栏,朝着赵若歆的背影大喊:“忠义?”
“你当她虞柔为什么私藏虎符那么久不肯上交?”
“她果真是恨皇帝未曾及时救下她的父兄吗?她虞柔既然忠义,又怎会因为这样滑稽的小家子理由就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与君王作对?”
“她虽然从来只跟我说她藏着虎符只是因为深恨皇帝未曾救下虞将军他们,但我相信此事定有其他的真正缘由,我不信当年那个小宫女没有跟她说些什么!起码,我们陈家的暗子,前朝太子的奶娘,还在宫变里拼死向陈家留下了消息!”
“那平叛有功的新帝,昔年的永郡王楚韶驰,他在那场宫变里本是和逆奕郡王楚韶泰一伙的叛党!虞家少将军虞知书,就是一个不察的死在他的刀下!”
“虞柔拒不上交虎符,分明是不肯将虞家虎符交给杀害她虞家的仇人!不肯将虞家军交给一个叛贼逆党!”
“结果她临死倒是妥协了,跟我说什么放下了,让我将虎符交给皇帝,交给楚韶驰。呵,忠义,她虞柔是忠义了,可她有何颜面去见虞家嫡系?有何颜面自称一个孝女?!”
“她虞柔,分明是愚忠!”
赵若歆顿住脚步,音容沉静:“在君国面前,个人和家族的荣辱兴衰不值一提。国,永远都大于家。这个道理我明白,我母亲身为虞家嫡女,更加深刻的明白。前朝永郡王虽曾是逆党反贼,可他已经登基为帝,他便是国君,是君主。我母亲知道兵权分散旁落会对一个国家造成什么,为此她愿意将个人和家族的仇恨放到一边,愿意将虞家的虎符奉给君主,哪怕这个君主是她的灭族仇人。她将国家利益放在家族和个人的前面,是大忠也是大义。她永远值得我钦佩。”
“倒是您。”赵若歆回头,居高临下地望着陈侯夫人:“您和我母亲攀比了一辈子,到临了还想要给我母亲贯上一个愚忠不孝的恶名,您不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