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念微动间,她感应到有人在荒野里祭奠她。
抬头看到茫茫雾霭中有一点火光,她追着火光行了许久,在一处荒凉的小山丘旁找到曾为她守陵多年的谢家老仆,从他口中得知了一系列噩耗。
三郎,三郎在哪里?既然他也死了,为何他们始终没能团聚?
她忽然想起来,他应该在广莫门外,为什么她会知道呢?
就在困惑不解时,雾霭茫茫中听到了一声轻叹,一个苍老慈和的声音低唤道:“泱泱,泱泱!”
一连好几日,怀真总能听到那个声音。
有一日,浑浑噩噩中感到一只宽厚温暖的大手抚上了她的面庞,她发现自己在望春台,薄幔后灯火通明人影憧憧。
随着意识一起苏醒的还有遍布全身的剧痛,恍惚中以为回到了前世临终时。
便在这时,她听到了父皇久违的声音,隐约明白过来,方才是他唤她。
怀真一时间不知是梦是醒,父皇是在她婚后一年多驾崩的,她生葭葭时丢掉了半条命,不死不活地躺了很久很久。
当时京中发生政变,皇兄们为了争夺储位斗得你死我活,各方诸侯蠢蠢欲动,就连崔晏也……
后来继位的是谁?她有点想不起来。只是突然心中难受,眼泪止不住地涌了出来。
一片绣着龙纹的苍黄色袍角从面前拂过,她闻到了熟悉的龙涎香,但她没有睁开眼睛,任由那只手帮她拢好被角后又收了回去。
难言的涩痛一点点漫上心头,她忍不住低声啜泣,直到声抖气喘。
皇帝坐在榻沿,面上尽是心疼和愧悔,原本他还有些忐忑,生怕她醒来后又变成那副冷硬模样。
他甚至做好了训斥一顿拂袖而去的准备,却没想到她竟然哭了。
怀真一哭他的心就软了,好像又看到了从前她赖在怀里撒娇的样子。
“好孩子,你可算醒了。”他俯下身端详着她泪痕遍布的小脸,这张脸容从来都是倔强而骄傲的,此刻却流露出少见的脆弱无助,令人心头无端生怜。
“泱泱,”他无比温柔地唤她的小名,“泱泱,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朕生怕再也见不到你……”
怀真心头触动,泪眼朦胧地望着他,抽抽噎噎地唤了声:“耶耶①!”
皇帝听到这声软乎乎的耶耶,禁不住红了眼眶,握住她的双手声音微颤道:“好孩子,以后不许再跟耶耶赌气了。你要知道,如今在这个宫里,咱们俩才是最亲的。”
怀真心头暗潮翻涌,怔怔地望着他道:“真的?”
“傻孩子,当然是真的。”皇帝展颜一笑,曲指刮了刮她的鼻尖道:“你是朕的心肝宝贝,这还有假?”
怀真破涕为笑,有些不好意思地转过了脸。
她才不会信呢,帝王哪里有真情?他对母妃和她的族人那般决绝,可曾动过半点恻隐之心?他任由别人肆意折辱践踏她的时候,可曾记得昔日的父女情?
“你伤的很重,要好好休养。这次多亏了护国公家的谢三郎,朕会好好赏赐他的。”皇帝的声音响起时,怀真渐渐想起了当日的情景。
“谢珺?”她正想回忆,却发现头疼欲裂,抬手一摸竟摸到了密密匝匝的绷带。
皇帝握住了她的手,安抚道:“你头上磕伤了,还敷着药呢,可别乱动。”
她猛地想了起来,是抱善将她从马车上推下去的。这个念头从脑海中闪过时,她才发现手肘膝盖也都火辣辣的疼,尤其是右脚脚踝,想要抬一下腿,却疼得倒吸了口凉气。
“谢珺是谢公幼子,少年从军,有勇有谋,这次为了救你身负重伤,朕决意将他擢升为射声校尉②,掌禁军弓箭手部队,领宿卫兵。你看如何?”皇帝沉吟道。
哪有皇帝问政于子女的?怀真极为惊讶,恐其中有诈,便如实道:“他如今只是个队正,升得太快未必是好事。”
队正辖五十人,可射声校尉领兵七百人,若一步迈这么大,不招人忌才怪呢!
皇帝赞许地摸了摸她的脑袋,“泱泱如今懂事了许多。”
怀真心里挂念谢珺,却不敢多问,生怕引起父皇的疑心,便问道:“二皇姐如何了?”
老天保佑,抱善千万不要死,不然这笔账可就没法算了。
皇帝淡淡一笑道:“抱善已被安全换回,你不用担心她。”
萧漪澜进来禀报,说太医在外候诊,皇帝便嘱咐了她两句,起身与怀真道别。
怀真的右脚被车轮压断,身上好几处淤青擦伤,预计一个月都下不了望春台。
“父皇说,抱善被安全换回,这是何意?”太医退下后,她侧头问萧漪澜。
“朝廷与突厥特勒阿史德木措达成协议,罢免了雍州州节度使雍伯余,命金马门③待诏④王鹤庭前往接任。”萧漪澜道。
怀真不由啧啧称奇,“改派的竟是王家子弟?丞相大人都不避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