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然不愿,她是先帝嫔妃,再嫁已无可能,即使出了宫,也不可能住在家里,多半是移居尼寺,青灯古佛了此残生。
她才二十出头,怎么会甘心呢?还不如留在宫里,至少在太皇太后座前还有一席之地。
因此甫一得到消息,她便跟着传话人前来觐见,一刻也不敢多等,没想到竟得知怀真也在。
两人相对抹泪,亲亲热热地叙旧时,李晄便静静坐在一旁,若有所思地看着。
过了一会儿,等她们俩说的差不多了,李晄突然屏退了怀真,起身徐徐走到卢娘面前,漫不经心地打量着她。
记忆中,她还是个幽淑娇柔的少女,如今却披上了一层风霜。
卢娘笼罩在他古怪的目光下无所遁形,不觉又羞又急,心跳开始乱了。
直到她面颊上不由自主泛起红晕,李晄才轻笑了一声,开口道:“娘娘这么晚来找朕,所谓何事?”
第150章 .立后(下)朕知道你孀居,正好朕也丧……
卢娘深吸了口气,敛衣跪下叩头道:“妾身愿留长信宫侍奉太后,求陛下成全。”
“你是先帝的妃嫔,留在宫中多有不便,纵然你不是卢家女,朕也会放你出宫。因为在此之前,朕已经同意了长公主的建议——废除三十岁以下无嗣宫妃出家的陋习。”李晄背负双手,在卢娘面前缓缓踱着。
卢娘低垂着头,素色裙裾层层叠叠在身边铺展开来,她仿佛跪在盛开的花瓣中,神圣高洁,凛如霜雪。
李晄的话令她极为惊异,除了豪门世族,其他无嗣宫妃出家是祖制,虽说不近人情了些,可比起前代殉主算是仁慈多了。
而且……纵然宫规改了,与她又有何关系?先帝李旭为了纳她,不惜在杨家罹难之后与皇后反目,令皇后痛心疾首几欲疯癫。
宫人大多同情皇后,可是不敢指责薄幸负心的皇帝,碍于皇帝的偏宠和她的家世也不敢欺凌她,只能背后诋毁谩骂。
因此,她从一入宫就背负了‘妖妃’的恶名。帝王的专宠令她感到痛苦耻辱却又无奈,一度自暴自弃到连反抗的欲望都没有了。
索性没过多久,洛阳城破帝后殒命,宫中人心惶惶,身为李旭拥趸的祖父以死赎罪,叔父在乱军之中带领子侄杀出洛阳,投奔了兖州的父亲。
自那以后,宫里与世隔绝,再也听不到外界的消息。
变乱发生时,她和贴身嬷嬷、女官等躲在长信宫,听到高墙外边喊杀四起惨叫连连时,都以为叛军杀进了宫,后来才得知是军中哗变,官兵们闯进宫哄抢淫掠,幸好长信宫有虎贲军死守,这才得以逃过一劫。
宫中无主,度日如年,哪怕是太皇太后,前程也是一片渺茫,众人无不盼着新君归朝,拨乱反正,让一切回到正轨。
卢娘也不例外,即使她的人生一眼都能望到头,可她依旧心怀着连她都不知道是什么的希望。
这么久以来,终于收到了父亲的家书,字里行间看不出问候之意,也读不出关怀之情,只是说要接她回家。
她知道父亲的用意,新后入宫后,她若还在宫里,会提醒众人卢家曾有过的不光彩历史。她应该和祖父一样,随着他们侍奉过的君王一起灰飞烟灭。
李晄没有出声,卢娘便只能跪着。
按规矩她是先帝未亡人,不需要下跪的,就算情急之下忘了礼数,李晄也该命人搀扶,可他就是默不作声,站在面前静静端详着她。
凭着女子敏锐的直觉,她感到他看她的目光中掺杂着几分轻佻和暧昧。那不是小叔看嫂子的眼神,而是男人看女人的眼神。以前他们见过很多次,他从未那样看过她。
“陛下……”她有些心慌意乱,垂泪哀恳道:“求陛下慈悲为怀,莫要赶妾身出宫。您若是担心妾身留在太皇太后身边会碍着将来的新后和妃嫔,那就让妾身去侍奉长公主吧!”
李晄不由失笑道:“哪有嫂子侍奉小姑的道理?何况,就算朕同意,怀真也不会同意的。”他转身取过那张花笺,递到卢娘面前道:“你不出宫,谁将这东西还给令尊,告诉他朕已经有了人选呢?”
卢娘忙双手接过,困惑道:“陛下,这是……”
李晄躬下身,微凉的手指轻轻抬起了她的下巴,目光平和地注视着她清雅秀丽的脸容,温声道:“朕方才还在为立后之事头疼,正好你来了,既然你不愿出宫,那便做朕的皇后,这样就可以一辈子留在宫里。你意下如何,窈窈?”
卢娘满面震惊,微仰着头愣愣地望着他,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怎么可能做他的皇后呢?
身后女官也是目瞪口呆,忍不住惊呼出声。
李晄瞥了她一眼道:“你先下去。”
女官识趣地起身告退。
李晄抬手欲拉卢娘起来,卢娘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如今命运便掌握在他手中,虽然知道于理不合,可也不敢拒绝,心中既忐忑又期待,明知可能是幻梦一场,却还是任由他牵引到窗下落座。
李晄坐在她对面,道:“朕和令尊有约定,朕的皇后必出自卢氏。你的其他姐妹朕没见过,也没时间去了解,既然你熟悉宫中一切,又是卢家女,而且……和长公主交好,不如你来做朕的皇后。”
卢娘正欲开口婉拒却被他截住了话头,含笑道:“朕知道你孀居,正好朕也丧偶,这么算来,岂不是天作之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