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卢娘心中五味杂陈,不由得珠泪涟涟,转过头哀哭不止。
李晄从袖中取出一方帕子,递给她道:“快别哭了,自己擦擦脸,否则外边人听到了,还以为朕欺负你了。”
卢娘接过,嗅着帕子上清幽的水仙花香,心口不由得一阵抽痛。那是他衣上之香,经年未变,可她已不是昔日的烂漫少女。
李晄见她哭得更凶了,纳闷道:“你当真不愿?”
卢娘双肩簌簌抖动着,将脸埋进帕子中泣不成声。
她和李晄初见是在承庆二年端午宴上,当时她陪侍在太皇太后身畔,满座珠光宝气衣香鬓影,晃的人眼花缭乱。
可是场中最耀眼的少女并非荣懿公主李荻,而是长公主怀真。同样,最夺目的少年也并非皇子李绗,而是韩王李晄。
她情不自禁地被他们吸引了目光,可是她却吸引了皇帝的目光。
后来她与怀真交好的目的并不单纯,同样,怀真也是有着私心的——那就是故意气/皇后母女。
她知道怀真的私心,可怀真并不知她的企图。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她见了珠玉般耀眼青竹般挺秀的美少年,又怎么会对言行虚伪心思龌龊的中年皇帝动心?何况他妻妾成群儿女成堆,论年龄都能做她的父亲了。
入宫为妃,替皇帝诞育子嗣,这是她身为卢家女的使命,她知道躲不开也逃不掉,所以并没有多少奢望,只想在进入樊笼之前多看几眼想见的人。
除此,别无他念。
她为了避开李旭的纠缠,只得求助于怀真,她总会义无反顾地帮她,令她既感动又愧疚。奈何怀真和她一样,命运都无法自主。
入宫受封美人之后,她经历了许多不敢想象的磨难和苦痛,少女时期的心事已如过眼云烟。
每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重逢,更不敢想象他会唤她的名字,甚至提出……
“妾身已是残花败柳……当不起陛下的厚爱……”她此刻只想逃到一个无人之地放声大哭。
花香依旧,可物是人非。
早年间,李晄和很多男人一样,认为女子天生低人一等。可是在被怀真反驳地多了以后,他的想法渐渐也有所改变。
就像以前,他绝对想象不到自己会喜欢上一个小宫女,并且想和她一生相守。
他更想象不到,自己会想娶一个孀妇——甚至她还是他的嫂子。
怀真常说上天待女子不公,他到此刻才深以为然。女儿只是家族固宠的工具,用过的旧人弃如敝履,反正有的是待选的新人。
这个女子曾经也和他的妹妹一样,鲜妍明媚生机盎然,如今他的妹妹依旧意气风发,可她却枯萎凋零毫无生气。
他突然心血来潮,想要尝试着改变一个人的命运。
**
李晄的决定令所有人目瞪口呆,包括兖州刺史卢义临。
但窈窈到底是卢家女,既然李晄要以她为后,卢家人虽然心情复杂,却也只能接受。既然皇帝开口了,那他们也只能照办。
于是太常与宗正开始着手准备皇帝大婚事宜,怀真接管少府,绞尽脑汁从所剩不多的府库和财税中为大婚筹钱筹物,想要尽量办得像样一些。
萧祁不负众望,最终说服了陆琨接受卫将军之职。吕朝隐受命回京,和屯骑校尉于永田一起重组北军。
东西两路大军撤退后,洛阳城的百姓总算舒了口气。
九州之中,数扬州最为富庶,其次是荆州和梁州。
程循任给事谒者,受命出使梁州。怀真则回到荆州,辗转各郡,募钱百万。程循也不负众望,说服赵王归顺朝廷,并且带回了所募钱财。
其他州见状,也都纷纷效仿,一时之间,财货源源不断运往洛阳。万众一心,终于赶在大婚前完成了铜驼大街两边的修葺。
婚期定在腊月初十,城中张灯结彩焕然一新,百姓纷纷走上街头庆贺。
卢家在永和里置宅,左邻右舍皆高门华屋,楸槐荫道,桐杨夹植,乃当世贵里。
皇后花车从永和里出,沿御道一路向西至铜驼大街,在万众欢呼声中向北行去。
听说皇后原是先帝嫔妃,但入宫仓促,尚未承宠便遇叛军攻城,及至先帝蒙难,她仍是处子之身。因她仁孝贤淑,才德过人,有母仪天下之象,故而被太皇太后许配给今上。
这种欲盖弥彰澄清,洛阳百姓们大都嗤之以鼻。遭逢乱世,礼崩乐坏,帝室衰微,诸侯坐大,新君别说是以嫂为妻,就算是娶了庶母也不足为奇。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是卢家相逼,他不得已为之。
但无论如何,那都是皇家秘辛,百姓们并不关心,只要朝廷能维持法度固守城池,别让叛军再打进来就行了。
华盖宫车之上,彩幔收拢,宝光莹然,皇后高坐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