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怀真不同,她的叛逆和冷酷折磨得他一颗老心千疮百孔。
父不言子德,子不言父过。这是圣人之语,他不信她不明白这个道理。可她就是宁折不弯,就连婚姻大事也能轻率如儿戏,他还有什么法子?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谢珺看到他们父女如此,心中唏嘘,自愿代她尽孝。
怀真并不领情,反骂他死脑筋,并告诫他再出风头势必会成为别人眼中钉。
但他置若罔闻,亲侍汤药、擦洗翻身、悉心宽慰病中的皇帝,每一样都不输人子,并在皇帝面前说尽了怀真的好话,企图令他们父女冰释前嫌。
但怀真心如磐石,九死不悔。
他的一片赤子之心倒是感动了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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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先时候,这桩婚事是皇后故意为之,也是父女博弈的产物。
皇帝从未满意过,甚至没少讥讽皇后心胸狭隘存心报复。
且不说护国公府大不如前,谢珺乃继室所出,光董家和萧家的恩怨,他二人就难结同心。
但皇后却说她并无私心,是从太常拟的驸马人选中精心挑出来的青年才俊。
皇帝知道怀真的性子,她绝对不会接受这样的婚事,也做好了为了爱女的幸福和礼官们打口水战的准备。
可她倔强地令人生恨,不仅没有给他施展恩惠的机会,还欣然应允,甚至在婚前暗中约见准驸马。
皇帝一口恶气梗在心头良久,最终只能撒向无辜的女婿。
新婚夫妇进宫省亲,怀真态度冷淡傲慢,皇帝怒不可遏,当着众人的面申饬谢珺,令他颜面大伤。
谢珺夹在他父女二人中间左右为难,曾试图化解矛盾,最终两边不讨好,为了不让怀真为难,主动请缨外出讨逆……
战事失利后,谢珺等人被下狱,皇帝心中曾经起过歹毒的念头。
贻误军机是大罪,按律当斩,若是就此除去他,那么……朝中作此想法的人不在少数,统兵的是皇子,纵使指挥不得当,也不能拿皇子治罪。
驸马是皇亲,杀之亦能平众怒。
皇帝迟迟未下定论,是因为得知大腹便便的怀真四处奔波,想要救出牢狱中的丈夫。饶是如此,她也没有进宫来求他。
女婿终究是外人,纵使没了还可以再找。至于遗腹子,有皇家供养,自可余生无忧。这桩婚姻就当是教训,兴许下次她便学乖了?
朝中主张杀谢珺的人远比保他的人多,但哪怕是怀真,也不知道皇帝本人曾动过杀念。
天意捉弄,那个他曾想除掉的年轻人,最终却成了他病榻前最大的慰藉。
皇帝曾经的杀意和后来的愧疚,谢珺都不得而知。
他只是以旁观者的角度,从怀真倔强冷硬的外壳下,看到了她的彷徨和挣扎。他也从病弱的皇帝身上看到了一个父亲的无奈和悔恨。
有时候他觉得怀真太绝情了,若换作是他,哪怕只是假意逢迎,也不会令老父失望至此。
不同的经历造就了不同的性格,他吃过比她更多的苦,受过更多的不公,包括手足的欺凌,生父的漠视和亲母的打压。
在他幼时,母亲几乎每晚睡前都在他耳畔喃喃念叨,告诫他要克制,要内敛,勿要露出半点锋芒,否则会丢掉性命。
所以他不懂,怎么会有那般恣意耀眼的人?他不觉被她吸引,并深深迷恋上了她身上那近乎残忍的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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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的寝阁宽敞富丽,地龙烧得很足,以至于空气中都氤氲着暖暖的药香。
怀真仅着单衣,却依旧觉得闷热。
时辰到了,皇帝并未醒转,御医们只得另施它法。
她心中既担忧父皇,又挂念着远在千里的谢珺,不知他那边是怎样的际遇。
怀真在进入温德殿后,便再不能离开半步。
次日申时,朝臣们纷纷等在殿外,要求面圣,却被甲士拦着不得靠近。
双方僵持不下,鲁王只得露面,最终同意御史大夫郑宜和卫尉卿秦默代百官进殿探望,其他朝臣就地解散。
然而众人还未走远,却听到殿内传来郑宜的嚎哭声,一时都停下了脚步,有几人甚至转身便要冲进去。
鲁王气急败坏,忙命人拦住,暴喝道:“父皇尚未苏醒,殿中有御医日夜照看,你们进去了又能作甚?”
“郑公为何恸哭?”年已老迈的司空指着殿中,颤颤巍巍道:“是不是陛下出了什么事?”
向来以刚正著称的廷尉越众而出,冲着鲁王敷衍地拱了拱手,义正辞严道:“殿下,您就放臣等进去瞧一眼吧,只要陛下无恙,我们也都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