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鹿雪约在咖啡馆里碰面时,她头一次露出这么真实的情绪。
安成星看得出来她是真的想解决这个问题,便开口问:
“是她误会了什么吗?”
比如他和鹿雪之间的关系,或者别的什么。
安成星说完,就看到鹿雪的表情凝固了一下。
随后她脸上五味杂陈,到最后都成了一声叹息。
“安成星,你知道我和鹿言的关系,对吗?”
鹿雪坐在咖啡馆的角落里,声音并没有压低,仿佛不太介意暴露自己的秘密。
安成星点了点头,同样的坦荡。
鹿雪搅拌了一下咖啡,垂着头,声音变得有些低:
“其实刚回来的那段时间,我很矛盾,心态也很极端。”
安成星并不知道她身上发生了什么,还以为她说的“回来”是指回到鹿家。
但他是个善于倾听的人,没有开口打断她。
鹿雪放下咖啡,抬头看了他一眼。
“所以我那时候对她的看法也很混乱,有时候我埋怨她,有时候我又审视她,我想找到一些自圆其说的证明。”
安成星第一次听到她展露自己的内心,却能够理解她。
因为他早就知道,鹿雪不是她展现出来的那么软弱无害。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看到了她很多面,也慢慢理解了她的矛盾。
“安成星,你知道吗,其实我喜欢过你。”
她忽然抬起头,对着他笑了一声。
而安成星只是保持了沉默,没有回答。
鹿雪很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说:“但现在不是了,我发现你其实不是我的理想型。”
她转头看了一圈咖啡馆内,随手指了一个西装笔挺的成年男性,目测有三十多岁,身上满是成熟又风度翩翩的气质。
“那个大叔,我觉得很性感。”
安成星看了一眼,委婉地提醒道:
“但他戴了婚戒。”
鹿雪一愣,几秒后“扑哧”笑出了声。
“我以前怎么会看上你这么个呆子啊,没情趣。”
她调侃了一句,就收起了笑意,回归正题:
“但是鹿言恐怕不知道,她好像从一开始就觉得我喜欢你。”
安成星微微蹙眉,问:“你的意思是?”
鹿雪想了很久,最后却摇摇头。
“我不知道,我也不了解她。”
“但是安成星,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呢?”
鹿雪看着他的眼睛,轻声道:“她认为我被她抢走了很多东西,一开始她就这么觉得,但她很难接受这件事,所以对我恶言相向。”
“后来发生了一些事,让她有了转变。例如,她发现了我喜欢你。”
安成星听见了她有些不确定的声音。
“所以她就以为,把你让给我,能弥补她欠我的。”
谈话的结论是没有结论。
因为安成星不认可这个理由,而鹿雪也觉得不够有说服力。
但起码他们确定了一点,那就是鹿言一直认为鹿雪是喜欢他的。
这种“观点”也许一开始是成立的,当鹿雪真的还喜欢安成星的时候。
可是后来发生了那么多事,包括音乐节上,鹿雪推动了她和安成星的合奏,理应让她改变想法才对。
然而鹿言就是铁了心的要远离安成星,仿佛将音乐节那天发生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似的。
安成星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鹿雪也不能。
她直言自己不想被人施舍,喜欢的她会去争取,不喜欢了也放得下。
安成星对她心怀感激,不止是为她曾经的青睐与如今的豁达,还为她愿意施以援手这一点。
鹿雪却说:“试胆大会那天,我答应了会帮你,那就得帮到底了。”
安成星不得不承认,在坦坦荡荡的鹿雪面前,他更像一个束手束脚的伪君子。
为了找到答案,便连鹿雪的善意都拒绝不了。
也许上天就是为了惩罚他这样的人,才会让他所有的努力都付诸东流。
他和时间赛跑,争分夺秒做的一切,都在鹿言离开的那一天,成了一场笑话。
她走了。
连一句话也没给他。
而他站在空无一人的宴会厅里,望着幻灯片里播放的十三载年华,连手里那束花是什么时候掉在地上的,也都全然不知。
活到十八岁,安成星第一次明白——
上天对他的垂怜,仅限于那点表面风光。
而他羸弱的内里唯一真正想攥住的月光,谁也不肯给他。
“就像六年前,你甚至不在乎我的订婚宴上,到底有没有你的名字。”
他的声音这样轻盈,却像是一记闷棍,狠狠敲在了鹿言的头上。
她被敲得灵魂都为之抽痛,恍惚着,茫然着,有些无力地跌落,被面前的人飞快抱住。
他唤了几声她的名字,鹿言却有些听不清了。
在一片扭曲的维度里,她只看到一幕幕斑驳陆离的画面,从她眼前闪烁而过。
五岁时第一次出现在隔壁的安成星。
七岁时第一次背起她回家的安成星。
十岁时为了她第一次撒谎的安成星。
十三岁时第一次帮她洗头发的安成星。
十五岁时被她抱住就会脸红的安成星。
十六岁、十七岁、十八岁……
画面跳跃着掠过,最后停留在十八岁那年的夏天。
最明媚的晴天下着最冰冷的暴雨,穿着礼服的安成星在雨中拉住了她,拼命说着什么,她却什么也听不清。
只有胸口燃烧的火焰在侵蚀她,让她哭着喊道:“我恭喜你,安成星,你的订婚宴上没有我的名字,你未来的结婚证上也不会有我的名字,你解脱了!”
暴雨中狼狈的安成星是什么表情,鹿言看不清,她想要靠近一些,听一听他说了什么,可眼前的画面又飞快掠过,成了更光怪陆离的一幕。
昏暗的房间内,他像隐忍已久的野兽撕咬猎物,将她压着,不停歇也不温柔,到最后却又颤抖着埋进了她的颈侧,温热的泪水打湿了她整片肌肤。
而他哽咽沙哑的声音,成了黑暗中唯一的亮色:
“……鹿言,你还相信我吗?”
“鹿言,鹿言!”
焦急的声音将她猛然拽了出来,视野重回了明亮,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他戴着眼镜的一张脸。
鹿言茫然地看了看周围,抬手揉了揉额头,奇怪地问:
“安成星?你来找我做什么?”
面前的人顿了顿,干涩的嗓音许久后才响起:
“鹿言,你在说什么?”
鹿言拼命揉着额头,脑子里乱糟糟的东西压迫得她没办法思考。
“我说过,你不要再来找我了。”
她无端端有些怒意,“你连你自己说的话都做不到,就别来招惹我。”
安成星扶着她的手有些发抖,他几乎要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鹿言猛地甩开他的手,失控地怒骂道:
“你把我当什么?一边让我相信你,一边又给我发婚礼请柬。”
她抬手就想给他一巴掌,但挥起了手,却迟迟没能打下去。
“……算了吧,安成星,你就当我们什么都没发生过。”
鹿言疲惫极了,说着就想将他送的戒指拔下来。
然而她去拽无名指时,却摸了个空,再低头一看,那上面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鹿言愣在了原地,久久没能反应过来。
直到面前的人抚了抚她的侧脸,哑着声音问:
“你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吗?”
安成星的声音那样轻,就像是怕惊扰到什么。
她半晌之后才抬起头,纳闷儿地看着他,问:
“我刚刚说了什么来着?”
她看了眼周围,顺手就把地上的衬衫给捡了起来。
“这衣服怎么掉了啊,又要洗一次了。”
鹿言一起身,就被他猛地拉入了怀中。
他抱得那么用力,几乎要让她喘不过气。
鹿言不由得发笑:
“安成星,你刚刚还说要谈谈的,怎么说话不算话啊?”
安成星却只是抱着她,久久不肯给一个回答。
鹿言只好拍了拍他的肩,闻着他身上熟悉的气味,长长呼出了一口气。
——怎么才过了几分钟,她就特别怀念这个味道呢。
第76章
Chapter 76
怀里的人慢慢平稳了呼吸, 缓慢而有规律地起伏着。
安成星垂下头,将她轻轻抱起来,放到了床上, 拿过被子盖在她身上。
短短十几分钟的时间, 她看起来就疲惫了很多, 连闭着眼睛的时候都微微皱着眉头,像做了不好的梦, 睡得很不安稳。
安成星俯下身,修长食指划过她的眉心,将那一寸肌肤轻轻抚平。
等她稍稍放松了些,他才直起身, 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卧室,将门关上。
安成星找到了自己的电脑,坐在沙发上打开它, 输入了密码解锁。
他调出一份加密的文档, 将文档打开来, 看了看上面每一个日期和记录顺序, 手指轻点着添加了一篇新的记录。
安成星将今天的日期记录上,随后飞快地敲着键盘, 写下了一句句话。
等每一个字都记录完后, 他撑着下颌, 仔细看了一遍,从中梳理出了最重要的几个关键词。
“——婚礼请柬,不要再联络, 发生过的关系。”
安成星看着这些关键词, 眸光久久没有再流转。
片刻之后, 他滑动鼠标看了看过去的记录, 最后停留在了“音乐节”的那一天。
而这一天,被标红的关键词是:“——只有三个人记得的合奏。”
安成星在沙发上坐了很久,最后还是没有选择将新的情报共享出去。
他莫名有一种预感,这些事,对他来说非常非常重要。
以至于他不愿意与任何人分享。
鹿言这一觉睡得很沉。
她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梦里的她住在陌生的公寓里,楼层很高,地段繁华,大得有些空旷。
鹿言从来没见过这个地方,却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
但梦里的她不是在发呆就是在睡觉,凌乱的衣服堆了一地,还有翻开的书本也散落着,到处都是。
等天一黑,她才从床上起来,去洗漱打理自己,换一身好看的衣服,最后来到梳妆台前,打开一个首饰盒,取出里面的戒指戴在了无名指上。
鹿言分明是以第一视角感受着这一切,却又像个旁观者,清醒地知道自己在做梦。
下一刻,梦里的她来到了房间外面,公寓大门被人按响了,她走到门口,将门一拉开,就被一身酒气的男人给抱进了怀里。
鹿言被吓了一跳,可梦里的她却好像习以为常,搀扶着男人进了门,抬脚将大门关上。
不等走进客厅,穿着一身正装的男人就揽住了她的腰,埋在她的颈侧,闷声闷气地说:
“我回来了。”
梦里的她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有说话。
他不肯撒手,又开口道:“你为什么不理我?”
鹿言想看清他的正脸,却因他埋在自己的肩窝里,怎么也看不见。
下一秒,她听见梦里的自己说:
“安成星,你喝醉了。”
声音平静到了冷漠的地步。
鹿言愣了愣,怎么也没办法将这个醉鬼和滴酒不沾的安成星联系在一起。
然而梦里的一切都不受她控制,就像一场第一人称视角的电影,只能一秒不停地看下去。
满身酒气的男人抱着她,低声道:
“我没醉,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她仰起头,几秒之后去解开他的领带和衣服。
直到触碰上了他的皮带时,他才一把按住了她的手。
“鹿言,我找你不是为了做这个。”
他终于直起了身,垂下头看着她,白皙的脸被酒气熏红,就连眼眶也微微润着浅红色。
鹿言终于看清了他的模样,比十八岁更成熟,却比二十四岁还年轻,这是一个她从未见过的安成星。
他捧起了她的脸,声音轻得像是没有支撑点:
“我昨天来找过你吗?”
安成星的眼角发红,声音也哑着,唯独那双眼眸干净得一如当年。
鹿言张了张嘴,想问他发生了什么,然而梦里的她已经开了口:
“你又不记得了?”她始终显得那么冷漠。
安成星闭了闭眼,半晌后才抬起眼睫,对她道:
“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一切,鹿言,我只是想弄明白……”
他隐忍着情绪,却还是有些语无伦次,直到被她打断:
“安成星,你要玩这种游戏到什么时候?”
她抬起手来,将无名指上的戒指摆在他面前。
“你可以晚上向我求婚,白天就说分手,说你只爱鹿雪一个。”
“这么多年了,你能换个套路吗?在我一次次相信你之后,能换一句说辞吗?”
安成星垂着头,始终不肯松开她。
他的确是喝了很多酒,多到站也站不稳了。
但他仍然固执地握着她的肩,沙哑着声音对她道:“我从来就没爱过鹿雪,我的记忆里甚至没有我跟她的过往,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为什么所有人都不相信我呢?”
安成星的肩膀颤抖着,他低垂了头,有透明的液体落到了干净的木地板上。
一阵令人缺氧的死寂之后,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低了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