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苍葭喜欢的纹样。
新房内红烛高燃,里头站满了过来看望王妃的夫人和娘娘们。
这里的新娘不需盖盖头,一帘子珍珠坠在眼前,美人如花隔云端,影影幢幢地似真切又不真切,苍葭隔在珍珠头帘后,看着那一双双或好奇或审慎,或羡慕或冷凝的眼睛,从容且安然。
忽然外头一阵哗然,众人以为新郎来了,正要取笑,却见一个气场极盛的女子盛装而来,众人连忙敛眉行礼,唯苍葭施施然撩开那珍珠制成的头帘,她仰起脸,一脸的贤良淑德,笑里含着寡淡。
那女人未必喜欢苍葭,但她是个讲道理的人,也从不狐假虎威。
年长的女人看向年轻的女人,这个新嫁娘与那些中原地方的贵女不一样,虽然她身上一样有儒家礼法浸透的淑娴味道,但王后在那张深色的瞳孔里,看到一丝丝不一样的火焰,那是野性的火焰。
王后忽然笑了。若是熟悉王后的人会知道,这是王后心情愉悦的表现。
苍葭见她笑,便站起来,慢慢地喊了一声阿妈,按南诏的规矩朝她行礼,她礼仪的真诚而结实,带着一点点刻意的逢迎和讨好,却不卑微,刚刚好。
但王后不是那种轻易就能被取悦的人,她依旧审慎地瞧着这个令自己儿子神魂颠倒的女人,开口轻轻说了声南诏话。
苍葭的侍女红霜闻言脸便一白,毕竟不论在哪个国度,女人若是得不到婆母的喜欢,日子总是不好过的。
却不想苍葭竟也用极标准的南诏话回应了她,女人脸上有瞬间的错愕,但很快又散去了,只留下一点点应名为满意的影子。
“是个聪明姑娘。”
她又用南诏话说了一句。
这可真是位强势的婆母,苍葭于心中感慨了会,很快又恢复了一张笑靥如花的脸。
这次,新郎官是真的过来了。
不管在哪朝哪代哪个地方,红色都是板上钉钉的吉色。新郎官一身吉袍,右耳的银饰换成红色的宝石耳钉,与苍葭身上那件镶了红宝石的喜服一样在红烛下闪烁着璀璨的光芒。他大步向前扶住王后,蜜色的肌肤下有一种深沉的性感。
刀子般锋利的男人身上有着浑然天成的俊朗,即使在其生母面前也只是敛去其雄性的锋芒,然而其五官气韵都做不得假。
他是王后唯一的儿子,也是注定会成为南诏国国君的男人。
王后对这个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儿子喜爱至极,母子心意相通,白泽手搀上的那一刻她就猜到了她这儿子打的什么主意,笑骂一声打掉他的手,嗔他:“媳妇还没娶上呢,就忘了老娘。”
不知道白泽低声朝她说了句什么,惹得王后脸上的笑意更密了,看向苍葭的目光再又和善许多。
都说女子在后宅艰难,但其实很多时候都只看男人怎么调和罢了。
王后为着儿子的缘故,兼之这个她以为勾人的贵女似乎也很知道轻重,于是心里真真假假的对她多添了一层满意。
女人拍拍手,外头一直侍立的下人立刻鱼贯而入,手上捧着无数珠宝,其中一套蓝宝石的头面在那一个个黑漆漆的盘子里最是耀眼,女人又向新嫁娘走近了两步,少顷,停在一个几乎可以和她面贴面的位置,亲手替她簪上了那一套头面里的发簪,女人皮肤似琼脂,散发着柔和的光。
满屋子忽然涌起的笑闹声证明着南诏的王后——王妃的婆婆接受了这位来自大合的贵女。
丈夫敬重、婆母喜欢,这红尘中许多女子简单的愿景,勾画出这句肉身的原主楚襄想要的幸福。
或许是受到宿主肉身的影响,苍葭眼中闪烁点点星光,泰然处之地替楚襄接受着这一切,这宝光华璀、宁和喜乐的未来。
约戌时末,这些或来打趣或来捧场的人群皆散了,新嫁娘尤坐床边,红烛印着新郎的脸明明灭灭,外头传来窸窸窣窣地响声。
新郎拔步走到新娘的跟前,俯身低低望她,脸对着脸,那带着滚烫的呼吸落到她脸上,他看着她微微眯起的眼睛,想站起来吩咐人替他做一碗醒酒汤。
“你醉了。”她的声音很轻,含着情。
白泽撩开她面前那一帘子珍珠,美人的红唇欲滴,心火烧的狠,凝眉一挥手,房里服侍的人便立刻下去了。就连一直不放心苍葭的红霜竟也很捧场,混在人群中,低首垂眉的出去了。
房里蓦地一空,本来吵嚷的声音渐静起来,苍葭正疑惑怎的没人过来闹洞房,白泽却像是知道她所想似的,几乎是咬着她的耳朵道:“都被我喝倒了,来不了。”
苍葭听了,佯装粉脸一红,手刚点上他胸前就被拨开了,大手握着小手,柔若无骨似的,明明之前也是碰过的,只是当时的心境和如今不太一样。那时候名不正言不顺,再后来又是男未婚女未嫁,带着懵懂的克制,心里那把火烧不起来,略一想变立刻又把这些不成文的念头按下去,在心里形成个不真切的影子,撩人又灼人。
如今却是名正言顺的,他甚至都不让苍葭站起来,亲手替她摘了冠冕,喂了酒,解了罗裳。这个国度的服制不如大合繁复,也没有男子初长成时家里会放两个通房在他们身边的规矩。不过这里的民风也的确开放,如白泽这个年纪仍不成亲、也没有桃花债纠缠的倒是少数。
其实苍葭不太在乎一个男人的从前,但她想楚襄应该是在乎的,于是她才会替楚襄调重白泽,她的宿主实在是个再传统不过的女子,心中所念也无非是一生一世一双人。
她全了她的心愿,是为着她成全她的心愿。
这样想,便勾着笑与白泽双双倒向床的中央。那床软极了,铺着各色的花瓣与草药,苍葭记得大合常铺的却是莲子和花生。
入乡随俗,倒也新鲜,反正哪里都不算是她真正的家乡。
其实她早就,没有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