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站在豹子楼的牌匾下,潘春却迟迟未迈出脚。
她仰头望着着那面鎏金的匾,忽然有些忐忑。
白浪近前一步,“要不我先去探探陈轩在哪个屋?”
潘春点点头,“也行,你小心点。”
白浪一眨眼就飞去了楼顶,沿着屋脊一路往豹子楼内里探去。潘春则退后两步,坐在大门对面的路边石上。
找人的人没有等人的人心焦,潘春看似闲闲地坐着,心中早就翻来覆去盘算过几十个念头。
陈轩她可太熟悉了。
这位漕河的霸王可是堂堂正五品,比临清的县太爷还要高上两级,对潘春来说,是她这辈子见过最大的官。
那张圆脸虽然时时带着笑,可他张开嘴说出来的每一句,都是嘲讽、蔑视和话里有话。陈轩最瞧不起她们这些跑江湖的人,要出身没出身,要学识没学识,哪怕赚了钱也是上不了台面。
陈轩讨厌潘春,潘春更讨厌他,但他是官,对于一个跑船的江湖人来说,那就是天王老子。
她敢打漕河上所有的帮派,却不敢动漕河这些官员一根汗毛。
那些做官的,是一座高不可攀的山峰。
潘春在膝盖上一遍一遍摩着掌心,反复算着帮里今年几个节的孝敬送了多少,有没有漏了打点的地方,待会见了陈轩,要怎么开口。
“阿春。”
正想着,白浪站回她的面前,“陈轩在三楼的天一间。”
潘春一怔,忙站了起来,“有几个人?知道是谁吗?”
“五个。”白浪点点头,“三个兵备道的,还有一个好像是陈轩刚去世那个叔公陈远敬的大儿子。”
潘春略垂了垂眼,深吸一口,努力让自己不那么打怵,“听见他们说话了吗?”
白浪脸上闪过一丝无语,“烤鸽子的皮差了三分脆。”
“啥?这都什么时候了,这些狗官还有心情研究鸽子皮?!”潘春忍不住骂了句娘。
不过骂完她还得端着一张笑脸进屋拍他马屁,潘春心里特别拧巴,有种说不出话来的憋屈。
“要不我跟你一起。”白浪把剑抱到一边,看着潘春一张纠结的脸,弯了眉眼。
“你?”她拍拍衣裳的灰,将腰间的长刀解下来塞到白浪怀里,“快算了吧!你也就跟我一句话能说上十个字。你去见陈轩连个屁都放不出来。”
潘春无奈地叹了口气,撩起袍子跨进大门,“老样子,门口等我。”
天字一号包厢的房门一开,小二端着一壶镶着金边的酒坛走了进去,一脸谄笑道:“几位大人,有位姑娘送上一坛三十年的醉金春,这酒咱们豹子楼一年就只酿一瓶!”
陈轩掀起眼皮子,有些诧异,“姑娘?”
桌上其他四人亦转头齐齐向门口看去,只见小二身后站着一位身穿绛红色紧身长袍的姑娘,不施粉黛,没有钗环,只束着高高的马尾,半身铜甲,胸前的护心镜和小臂上铜色的护腕尤为扎眼。
陈轩刚亮起来的眸光瞬间黯淡,连带手中举着的酒杯也落了下来。
“总兵大人。”潘春的嘴角恨不得裂到耳朵根。
她越过店小二身前,赶忙揭了酒坛子上的封布,立刻给陈轩的酒杯倒满,“今日咱们船队堵在临清,正愁怎么办呢,没想到能在豹子楼遇见总兵大人您,着实是苍天有眼啊!”
潘春强行搬了个凳子,插在陈轩和一位白胡子官员之间,迅速坐了下来。
那白胡子与潘春一照面,心下微诧,他还是头一次见到这般打扮的女子,“这位姑娘是....”
陈轩从潘春的假笑里嗅出了一丝违心的谄媚。
这些跑船的蛮横无理又唯利是图,毫无人性可言。临清这次堵船,前有洪波门大闹县衙,后有雷帮拆了钞关的大门,今日这漕河最大帮的帮主潘春又主动上门送酒,盘算些什么陈轩心知肚明。
陈轩斜眼看着杯子里的酒,皮笑肉不笑道:“这位是青安帮的潘帮主,潘春。”
桌上众人瞬间冷了脸,屋内气氛凝固。
那位白胡子官员甚至忍不住冷哼一声,将目光火速从潘春身上移开,仿佛多看一眼都嫌脏。
漕河母夜叉,黄河女霸王,这种女人连歌馆的乐妓都不如,怎么好意思走进来跟他们同桌喝酒?!
真是连最基本的妇德都不懂。
“陈总兵。”潘春见陈轩那表情,心一横,端起酒杯笑道:“您是漕河的守护神,是青安帮的财神爷,是咱们千千万万靠漕河吃饭之人的救世主,我先敬您三杯。”
潘春招呼小二拿上来一只空碗,当即倒满一口饮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