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书泉看着温文有礼的潘春,总觉得自己今儿个早上是不是吃错药了。
“此中厉害我当然知晓!可我一个七品知县,哪能越过漕务官去开闸,上头要是追究下来,莫说是乌纱,人头都要不保。”
梅子渊上前一步,“所以晚生才写了这万民请愿书,即便朝廷追究下来,临清百姓自会为大人做保。”
陈书泉仔细看了一遍请愿书,急忙又把这摞纸塞回梅子渊怀里,“我的姑奶奶您就别闹了!这些按手印的都是跑船的,到时候闸开了,人早跑了,上头要是追究下来,我上哪儿找他们给我作证?我是临清父母官,不是漕河父母官。”
梅子渊急道:“可现下漕船尽数搁置在临清,朝廷若是追究漕粮不能入仓之责,难保不会牵连到您!”
陈书泉摆摆手,找了个凳子坐下来,“朝廷就是怕地方官员插手漕务,才专门沿河设立了漕务官,又分段设立管河郎中。他们自有一套严密的手续来管理漕河一应事务,我一个七品知县,朝廷就是追究下来也不管我的事,再说了,我也没有闸门钥匙啊!姜文修和他手底下的闸官丁江,这么多年来从不把我陈书泉放在眼里,闸门钥匙长什么样我都没见过。”
梅子渊深吸一口气,对陈书泉这段话颇为无奈。
潘春可能不懂朝廷对漕务的管理,但他是漕务总督,陈书泉说的句句都是实情。
漕务独立于地方政务,漕务官与州县知府没有任何关系。
他今日拿万民书来请陈书泉越权开闸,本就是强人所难。
“若是我能请京中人做保呢?”
梅子渊注视着陈书泉的双眼,继续道:“我这里有新任漕运总督梅子渊的手令,再加上万民请愿书,不知道大人能否特事特办,为漕河上近万只船求个生路。”
陈书泉震惊地接过梅子渊手里另一封信,展开一看竟然还真是署了梅子渊的名,还拍了总督大印。
他急忙又从潘春怀里掏回请愿书,两厢一对比,心中顿悟,“原来这请愿书也是梅总督写的。”
陈书泉心中盘算起来,潘春这是什么通天的关系,能拿到梅子渊的密令?
朝廷确实下了召,这位新任总督梅子渊也很快就要来临清督粮。
听说梅子渊跟漕运总兵陈轩不合,所以这是新总督上任前的拉帮结派?
陈轩他得罪不起,可新总督上任必然有三把火,这个时候忤逆了他,后面日子也不好过。
陈书泉拿不准主意,皱着眉半天没有出声。
梅子渊则攥着手心,生怕他看出来这信上的官印,是他昨个晚上拿后院石头现刻的。
当然笔迹保真,行文更是不在话下,就看能不能唬住陈书泉了。
陈书泉忽然抬起头,“潘帮主,咱们都是自己人,不说那些虚的,你跟这位新上任的总督大人,是怎么个关系?”
还能是什么关系?
梅子渊就站在你面前。
他不能这么说,只能笑笑道:“有一事我也想请问陈大人,这位新总督他...他什么时候来临清?”
梅子渊其实想借机问问新总督死了没。
等了好几日也没有自己发丧的消息,还挺奇怪的。
没想到陈书泉说道:“今早刚收到的朝廷八百里加急,说是新总督明日启程,许是三五日后就能到。”
明日启程?
梅子渊吃了一惊,京里不仅没有发丧的消息,还发了他赴任临清的加急文书?
那就是他没死?
那来的是谁?
陈书泉见潘春比他还吃惊,有些摸不着头脑,“哎我说小潘,你跟这位关系到底靠不靠谱?别我回头去抄了丁江的家,拿了钥匙开了闸,这位再保不住我,又得罪了总兵大人,我往后这日子怎么过?”
梅子渊回过神,“我与他关系匪浅,自会保您无咎!”
陈书泉哟了一嘴,你一个大闺女跟人家未婚官员关系匪浅,这事还真是耐琢磨啊!
“那既是这样,你看咱们这么办行不行?”陈书泉凑到梅子渊跟前,小声道:“眼下这个状况谁不盼着早早开闸,可开闸这事对我来说就是越权。既然有梅大人做保,那我带人去把丁江扣起来,你呢,就带人去搜钥匙,到时候拿到了闸门钥匙,你去开闸,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阻你,你看如何?”
梅子渊冷笑一声,“所以这闸算是青安帮开的,与知县大人无关?”
陈书泉尴尬笑笑:“你不是有请愿书嘛。”
看来,并不是每个做官的都有那份食君俸禄忠君之事的担当。
梅子渊从他手中把信和请愿书都拿了回来,站起来俯视着这位临清知县,冷冷道:“今年黄河夺淮,夏粮与秋粮合在一起,九月之后才起运。朝廷历来征浙江、江西、湖广四省的漕粮为军用,眼下这批漕粮尽数耽搁在临清。只要上冻,这批漕粮必然不能于明年二月前抵达京南粮仓,出了正月户部依例要盘点给九边供粮的四大粮仓,到时候粮食短缺,户部追究下来,不管其中有什么缘由,这近万艘船可是冻在临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