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兰枝回头看过去,见卫殊还坐靠在床头,手里拿着一册书在看,只是他默默地伸了手,越过案桌上放凉的一盏清水,拿过那个药碗,放到嘴边抿了一口汤药。
那汤药黑稠,酸涩得难以下咽。
他却似在饮一碗清水,脸上的表情无波无澜,目光仍落在书上,看得神情专注。
举止儒雅,姿态风流,整一套翩翩贵公子的范儿。
颇有些王羲之蘸墨水吃馒头,入神到食不知味的地步。
就在楚兰枝误以为信时,卫殊将药碗放回案桌上,再也不见他拿起来。
这厮装出这个范来,糊弄谁呢?
楚兰枝朝前走了两步,于是卫殊又伸了手,那起那个药碗放到嘴边,浅浅地抿了一口。
她就杵在那儿,看着他一次次拿碗放下,再拿碗放下,直到碗里没剩几口汤药后,她才放过他,脱鞋上了床榻。
一左一右两团被子拱起了包,包里的小人不知为何地一个劲地抖个不停。
楚兰枝扒拉开一个被子,见岁岁弓着身子笑得花枝乱颤,她嘴里咬着被褥不让自己笑出声来,圆脸红彤彤的,眼角还笑出了泪花来。
爹爹怕娘亲,怕到骨子里还死不承认的样子,笑死个人!
楚兰枝把食指竖到了嘴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岁岁猛点头地应了。
她躺在床上,把被褥卷到了头上,躲在里面无声地笑了起来。
卫殊看着床榻上拱起的三团被子,一个赛一个地抽个不停,难以理解他们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他翻了一页书,一目三行地看了下去。
楚兰枝一早叫上方显,乘了青帏马车到集市上采买东西,临到三味书院下了学,也没见着她回来。
暮色将晚,冷意越发地萧瑟起来。
邻近院子里燃起了炊烟,只有卫府的后厨房还是冷锅冷灶,岁岁翻遍了橱柜都没找着吃的,她挤到灶膛前,眼巴巴地看着年年生火,“哥,我肚子饿。“
“等会儿,我煮个饭就可以吃了。”年年说着往灶膛里添了一把柴火。
“娘亲去赶集,这么晚了还没回来,”岁岁抠着小手道,“我有些担心。”
年年抬头望向了窗外,“爹爹呢?“
岁岁小小声地说:“他在院子里站着,看样子好像在等娘亲。”
年年懂事地宽慰起妹妹来,“娘由爹爹来担心,轮不到你瞎操心,去把大锅里的水烧热了,娘亲回来要是冷了,还能洗个热水澡。”
“嗯。“岁岁重重地点头,起身为娘亲烧水去了。
楚兰枝一早出门,天黑了仍迟迟未归,卫殊没有过多的忧虑,有方显在,以他的身手不会让她出什么事,怕就怕他们困在路上,这北风朔朔地吹着,万一染上风寒就麻烦了。
他寻思着再有一个时辰不见马车回来,他便骑马上路前去看看。
这时便听见马车踏着青石板的“笃笃“声,从巷子口传来,勒停在了卫府门口。
年年和岁岁闻声而动,抢在卫殊前头跑出去开了大门,岁岁被风吹得眼睛眯成了缝儿,还是一眼瞅见挑帘而出的楚兰枝,喜滋滋地喊了一嗓子,“娘亲,你回来啦!“
年年见娘亲身后的马车塞得满满当当,又惊又喜,“娘,你怎么买了这么多东西?“
“外面风大,赶紧进院子,别冻感冒了,“楚兰枝跳到台阶上,一左一右地揽着两个孩子,进门之前,她回过头来冲方显说道,”辛苦你了,麻烦把货物都搬进后厨里。“
方显应声称道:“是,楚娘子。“
卫殊站在大门口,侧身给她让了道,“冷不冷?“
他瞧见她鼻头都冻红了,耳垂最是红透饱满,像熟了的樱桃。
楚兰枝掩嘴呼出一团白气,埋怨了一声,“手脚都快冻僵了,这天气怎么可以这么冷!“
方显将五袋大米、一袋面粉、五匹布、三罐花生油和一麻袋的白菜瓜果扛进厨房,看得堂屋外的年年和岁岁傻了眼。
“年年,面粉上有一袋肉包子,你放蒸笼里热了,拿进屋里头吃。“楚兰枝喝了口热水道。
“好咧。“年年领着岁岁一溜小跑地进了厨房。
卫殊坐在太师椅上,给她斟了盏热茶,“怎么买这么多东西回来?”
楚兰枝和他说出了原委,“方显驾着马车进城,我挑帘看了一路,东城门外全是进城逃荒的农户,瞧着这事不寻常,我就下车询问了一番,都说是收成不好,青秧法害得他们还不上向官府借贷的银子,不得不背井离乡地逃荒。这荒年欠收,又逢上这寒冬天,粮价势必会大涨一番,我就把过冬的粮油一次性地全买了回来。”
卫殊一脸凝重地望向了门扇外的天色,将夜未夜,青黑色的天空沉沉地压低着。
楚兰枝从没见过这么多逃荒的人,她迟疑道:“你说这世道,会不会饿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