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长老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赤炎海的刀修向来急性又冲动,要是寻常人这么吊着他,他早就拔刀劈上去。
可少女颜色苍白,孱弱得像风中瘦柳。
别说劈刀,他都怕自己拔刀瞬间刮出的罡风都能把她吹倒。
无涯寺的佛修低念佛号,从袖中取出一方玉盒。玉盒清灵之气萦绕,绝非凡品。
他将玉盒递给鸣珂:“霜音仙子,这是金莲子制成的灵药,望能减轻你身上旧伤。”
鸣珂也不客气,抬手接住玉盒,礼貌致谢。她打开玉盒,清气在大殿之内荡开,在座许多修士心中惊讶又羡慕:
金莲子极为难求。承载人间因果的金莲,每日沐浴在诵经声与檀香中,被日月精华蕴养千百年,才能得一颗莲子入药。
它向来是无涯寺的至宝,一颗难求。
未曾想这个年轻的和尚手中竟有一颗金莲子,听几声假模假样的咳嗽,还把至宝给拱手相让。
鸣珂捏出那颗金灿灿的灵药,当着众人的面,掰成两半,一半递给余梦觉,一半自己吃了。刚服用完,她就觉一股清气在丹府之内荡开,抚慰这些天总是泛疼的经脉。
“果然很有效。”鸣珂朝年轻僧人点头:“多谢法师。”
年轻法师颔首,重新坐回自己的座位。
鸣珂也坐下,“小晏,琴。”
沈小晏“哎”一声,把浮月琴摆到桌上。
鸣珂垂眸望着这把琴,手指轻轻拨一声弦。剑鸣山以铸剑起家,在炼器方面亦是擅长。云怀瑾送的这把浮月琴,白如凝霜,流光摇动,如星如月。
比不上她从前那把太伏琴,但也是世间罕有的上品法器。
不过她如今修为全无,拿着这把上品法器,也只能当成普通瑶琴弹奏。
鸣珂拨弄琴弦,纤细苍白的手腕从宝蓝长袖探出,腕骨凸出,颇有几分病体嶙峋之态。她垂着眉眼,长睫颤动,在眼下拓下小片阴翳。
众人看着她,不由自主屏住呼吸,连呼吸也放轻。
心想,她是要重弹当年云山之巅那曲绝响吗?
他们为九霄天音而来,却未曾想如此顺利。少女并未推诿,直接取出瑶琴,将这珍贵无比的古曲弹给众人听,毫无藏私之意。
光风霁月,坦荡光明。
关于九霄天音,人间流言四起,流传许多版本。
流传最广的说法是,九霄天音是云山藏书阁中记载的一曲上古禁曲,威力巨大,同时也要付出巨大的代价。
也有人说,根本没有什么九霄天音。那是首普通的曲子,只因弹奏的人是霜音仙子,奏响的琴是上古神器,才能变得如此厉害。
但说法纷纭,谁也无法肯定哪一个是对的——
当年云山之巅,众人只见少女抚琴坐云端,蓝衣血染。她低眉拨弄琴弦,发出的音波荡开层层阴云,直接迎击苍穹之上那张鬼面。
九霄雷动,天地色变。
还活着的人霎时被荡开的音波击晕,失去意识。
没有人听到那曲绝响。
所以他们叫它九霄天音,九霄之曲,天外之音。
想到这传说中的古曲重新现世,无人不激动,连年轻法师也神色肃穆,静静看向鸣珂。
少女十指柔嫩,挑动琴弦,纤纤如风中绽开的花朵。
浮月琴流光散开,照亮她袖上的芙蓉暗纹。
泠泠琴音从纤纤玉指下淌出,在殿内回响。琴声悦耳,旋律舒缓动人。
在座之人从未听过这首神奇的曲子。他们怔怔望着抚琴的蓝衣少女,只觉她眉目温婉,十分亲切。阳光扫进昏黄大殿,照在少女身上。
一曲作罢,余音绕梁,众人怔怔听完,仍许久没有回神,直到云怀瑾“啊”一声惊呼,才唤醒陷入沉思中的修士。
云怀瑾不好意思地挠头:“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想起从前我娘提剑逼我吃药的时候。”他打个寒颤,“不愧是九霄天音,太可怕了。”
修士们忍不住低声谈论:“这就是九霄天音?怎么和我想象中不一样。”
“确实不太一样,是不是有点太欢乐了些?”
“欢乐?!我想起我妈喊我回家吃饭,我没回去,结果她拿鸡毛掸子追我二里地。”那修士拍拍胸口,“恐怖如斯。”
这一刻,他回忆起了被回家吃饭这四个字支配的恐惧。
他晃晃脑袋,尝试摆脱这奇怪的想法:明明是很好听的曲子,为什么会和阿娘手里飞舞的鸡毛掸子联想到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