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完地去村头买二两猪肉来,不要买别的,回来少钱了看我不打死你!”
家里的钱都是老太太保管,平日周海秀想买点东西都得跟她求好久,之前她想给林盛清扯点布料做新衣裳老太太都不许,这会倒大方。
周海秀拿了钱,抱着林盛清出去了,连坐都没来得及坐一下。
神婆在老太太盯着周海秀后背的时候,偷偷看了几眼箱子,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林盛清被放在田头,周海秀给她底下铺了好几层草垫子,担心蚊虫叮咬还拔了几颗艾草放在一边。
开春后冬小麦就开始返青了,老林家由于年前种得晚,地里的小麦肥力弱,都长得矮小叶发黄,恐怕会影响今年的收成。
周海秀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一刻不停地给给地锄草施肥,腰都没直起来过。
近几日天气总是阴沉,太阳都没漏过脸,家里的被子也有点返潮,像是要下暴雨,若是真得下雨恐怕周海秀施得肥会全给冲走。
林盛清正跟一只蚂蚱玩得开心,天空“轰隆——”一声劈下一道雷,把她惊了一下。
她长在现代,从没有下过地,对农田的知识也约等于零,但她看见周海秀忙碌的身影,村子里给老林家划的田是最远的,若是冒雨赶回家怕不会生病。
林盛清就在心里祈祷,希望这场雨能晚点下,或者下小一点,不要让母亲淋湿。
太阳快下山的时候,周海秀终于忙完了,她擦了擦脸上的汗水,扶着酸痛的腰往田头走,肩膀还扛着长长的锄头。
来不及歇口气,周海秀注意到西边压来黑色的云,便抱起林盛清往回走,她还要先去买肉,晚了怕下雨。
等走到村头那里,天差不多全黑了,肉铺里点着灯,又大又肥的猪肉挂在铁钩上,看得人直流口水。
“哟!小秀呀,没过年过节的你居然来了,是家里来亲戚了还是想我了?”肉铺老板人称张赖子,肥头大耳的长相,平日里就流里流气地喜欢调戏妇女。
周海秀注意到他眯起来的小眼睛不住往自己胸口看,心里感到一阵不舒服,不过这片住的人多,旁边就是一家小卖部,张赖子也不敢怎么样。
“老张,给我割二两猪肉,就这块,要带点肥。”周海秀一手抱着林盛清,一手指着自己看中的那块肉。
咚咚咚的声音响起,林盛清转头,看到旁边来了一个女人,手里也抱着一个孩子,正拿着一面小鼓逗她玩。
张赖子抬头一看见人,脸上顿时露出谄媚的笑:“唉嫂子好嫂子好!又来买肉啊,我这有今天刚杀的小猪仔,这肉可香了,要不给您来点?”
周海秀也看到了女人,她是村长家的媳妇,名叫姚艳玲,模样是村子里一顶一的美人,年轻时候就有不少汉子追在后面,后来被村长娶回了家,四年生了三个大胖小子,可把人羡慕坏了。
姚艳玲刚生完第四个孩子,脸上的皮肤依然白皙发亮,可见村长没少花精力伺候她,周海秀默默地把手藏在被子后,不想通红肿胀、布满冻疮指甲缝里都是泥土的手被人看见。
“上次你给我那只小猪仔真不错,老李让我告诉你多准备点,月底的时候家里要摆满月酒得用,今天就不吃了,给我来块肉吧,就这块不错。”
姚艳玲手一指,正好是周海秀看上那块,不同于周海秀只要二两,姚艳玲是要了一整块。
张赖子高兴得不行,把刀往板子上一放,直接就给肉包起来递给了姚艳玲。
周海秀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肉被人拿走,当即按住张赖子的手,问他:“赖子!明明是我先来的,你怎么把肉给人了呢?”
姚艳玲听见了她的话,扭头看了周海秀一眼,对张赖子说:“赖子,这块肉我不要了,你给重新挑一块吧,看着都不新鲜了。”
张赖子把肉拿回去扔在一边,还是先给姚艳玲挑肉,好不容易把人伺候走了,才注意到周海秀在这里已经站了很久。
林盛清盯着姚金玲的背影,对方刚刚看见周海秀时眼里的不屑与得意她看得一清二楚。
周海秀低头想看看女儿睡没睡,发现她头朝外面转,一双黑眼睛直直地盯着姚金玲手里拿着的拨浪鼓,心里顿时酸楚起来。
女儿生下来别说玩具,就连奶水都没喝饱过,她看到姚金玲手里抱着的女儿,脸上白白胖胖的,面色红润精力充沛,比自己的孩子要有活力不少。
张赖子把肉和零钱都交给周海秀,周海秀攥着钱走到旁边的小卖部前,盯着红色的拨浪鼓犹豫了一下,最终咬咬牙走了进去。
林盛清还在心里对姚金玲使用嘲讽攻击的时候,突然感觉手里被塞了什么,她转头,发现是一面小小的拨浪鼓。
周海秀会被老太太打死的。这是林盛清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想法。
拨浪鼓掉在了地上,周海秀低头给捡了起来,拿在手里朝林盛清摇了摇,想逗她开心:“丫丫,丫丫你看这是什么?好不好玩啊?”
林盛清看见周海秀努力逗她笑的模样,眼眶却是越来越红了,她努力憋住想哭的感觉,朝周海秀露出大大的笑脸,发出咯咯的笑声。
周海秀见她笑了,自己也笑了,母女俩站在夜空下,都红着眼眶面露微笑。
等两人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透了,老太太还关在屋里跟神婆不知道在说什么,周海秀把林盛清放在一边,开始做饭。
“妈,大姨,可以吃饭了!”周海秀朝屋子里喊道。
肉里带的那点肥被炼成了猪油,周海秀把香喷喷的猪肉端上桌,站在一边等老太太。
老太太出来的第一件事就是问周海秀要钱,当听见周海秀说买了一个玩具后,顿时气得崩了两下,神婆在旁边咳嗽了一声。
本来周海秀以为会挨一顿打,但老太太却有些害怕地瞥了自己怀里抱着女儿一眼,什么话都没说就坐下了。稀奇的可以。
瘦肉全被神婆和老太太挑走了,周海秀用肉渣伴着饭,也难得吃了点好东西。
晚上睡觉的时候,又发生了一件事,那两只逃出去的老母鸡回来了。
神婆睡得正香的时候,脸上被踩了两只鸡爪,她睁眼看见那只老母鸡,顿时吓得掀起被子就跑,还把老太太掀翻在地,不顾对方在后面被啄地鬼哭狼嚎。
这个家她是一天都呆不下去了。神婆想,都是这个死老太太的错,她一定要狠狠扒一层老太太的皮。
第二天早上,神婆才敢回来,老太太问她去哪了,神婆就说自己看见外面有妖怪,忙活了一晚上去收妖了。
老太太一听对神婆的敬佩又深了一点,所以当她听见对方说要准备做法收了白虎星时,是一点也不怀疑,欢天喜地地出了门。神婆要她走远点,免得被伤到。
林盛清被留在了家里,老太太才不在乎她会受到什么伤害,只要自己跟儿子没事就行。
神婆当然不会收妖,但她会作妖。
老太太在外面溜了一天,半是期待半是惶恐地推开家门,发现家里静悄悄的时候,她根本不知道家里刚刚遭遇了什么。
她在外面没看见神婆的身影,以为还在屋里,一推开门,便看到自己锁得紧紧的箱子被人打开了,里面的衣服全被翻了出来。
老太太连忙跑过去,手伸进箱子里的夹层一摸,本来塞着钱的地方,空了。
“哎哟我的娘唉!”
这次不需要林盛清动手,老太太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腿不停抽搐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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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第6章 .有人撑腰
[她从此意识到,女人也可以撑起一片天]
周海秀听说家里出事了,急匆匆地赶回去,看到林盛清好好地躺在床上,心里松了口气。
老太太毕生攒的钱一半全被神婆偷走了,她坐在地上不起来,呼天喊地要神婆回来。
神婆当然不会回来,这会不知道在哪快活呢。
周海秀上前想把老太太扶起来,却被一把推开,被用手指指着说:“都是你这个祸害!我儿子瘸了,我钱也被人偷了!你倒好,还在外面偷汉子,生的女儿也是个扫把星,我这就把她掐死!”
围观的人群不明所以,纷纷用怀疑的眼神看向周海秀,有本来靠近她的人也往后退了好几步,生怕被连累。
看见老太太从地上爬起来朝林盛清走去,周海秀跟疯了一样冲上前,一把推开老太太,紧紧护住自己的女儿。
“妈,你要是真的嫌弃我们母女俩,我这就收拾东西离开,再不给你添麻烦!”
周海秀说着就进了屋,不顾外面老太太的咒骂,和躺在床上看好戏的林富贵的叫唤,拿了几件衣服用方布包着,就要回娘家。
跟老林家相熟的几人纷纷上前拦着,你一言我一语地劝周海秀留下,还有好事者不知道联想到了什么,在那里跟人聊着聊着就笑了起来,对周海秀指指点点的,像是真信了老太太的话。
林盛清见众人都在逼迫自己的母亲,心里只有一个想法:拳头硬了,好想打人。
轰隆——哗啦啦——
惊雷劈开夜幕,大雨倾盆而下,众人闪躲不及被淋得落荒而逃,霎时间老林家只剩下寥寥几人。
老太太躲进屋里避雨了,那双浑浊的眼珠子还不忘盯着周海秀,心想着我看你还能翻出什么花。
这雨来的突然去的也突然,仅仅下了几分钟便雨势见小,再等一会天便晴了。
周海秀朝后瞅了一眼,昨天塌了的屋顶是她连夜铺上稻草补好的,不然这会堂屋要被水刷一遍。
她对这个家一忍再忍,唯一的底线便是女儿,现如今老太太真的想对林盛清动手,她也没必要在这里住下去了。
周海秀走了,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背上背着布包,手里抱着孩子。
老太太嘴上骂个不停,心里却越发恐慌起来,儿子倒下后,家里的顶梁柱就变成了儿媳,她走了以后这个家可怎么生活啊。
周海秀上次回娘家还是五年前,那时候她已经在老林家生活了好几年,林富贵和她到了结婚的年纪,两人就那一次回了周家。
老周吃完晚饭,坐在自家的门槛上,拿着一杆水烟枪咕噜咕噜地抽着,远远的一个女人走了过来,手里还抱着一个孩子。
老周眯缝着眼睛,觉得女人看起来有些熟悉,但总也想不起来她是谁。
周海秀走了一下午,上午干了那么久的活,中午又因为那件事连饭也没吃,整整一天她都滴水未进。
走到自家门口,看到坐在地上疑惑地盯着自己的男人,周海秀气息微弱地叫了一声爸,那声音还夹杂着哭腔和委屈,把男人吓了一跳。
“你是,小秀?”男人把烟枪拿开,睁大眼睛问道,声音还有些颤抖。
周海秀不住地点头,说道:“我是,我是小秀,我回来了。”
老周冲屋里喊了一嗓子,很快一个头上包着布巾的女人走了出来,她是周海秀的母亲余氏。
两个老人围着周海秀想问些什么,但周海秀只说:“爸,妈,先别问,我一天没吃饭了。”
两人忙把周海秀迎进屋子里,家里的几个孩子除了老三没娶媳妇,其他的都早早成家搬出去了,老三还在外面没回来,家里只有二老。
余氏看见周海秀饿得两眼无神,连忙走进厨房,把剩的那团白面拿出来,擀成面条下给女儿吃。
周海秀足足吃了两大碗,林盛清被余氏抱着,满眼心疼地注视着自己的母亲。
周海秀吃饱后,擦了擦嘴说道:“爸,妈,我从老林家搬出来了,我不能再跟他们一起生活了。”
二老听闻没有去呵斥周海秀,而是先问了她家里发生了什么,周海秀便一件一件,从生产那天被拉回家,到被林富贵殴打,再到今天老太太想掐死林盛清,每一件事都那么轻描淡写,每一件事却又听得人心寒。
“行,你先在家里住下,老大那间屋子等会你妈收拾出来,你就带着丫丫住里面,把身体先养好再说。”老周说道。
晚上的时候,老三回来了,看见自己妹妹吃了一惊,当听见老周说的那些事后,掀起锄头就要去老林家干仗。
“那个畜生!敢那么对我妹妹,是欺负我老周家没人是吧!”老三是个暴脾气,听闻恨得要把林富贵砍死。
老周拦住了他,问道:“你把林富贵弄死了,小秀怎么办?”
对于农村人来说,女人是依附男人生活的,若是没了男人,那便是天塌了,若是敢再嫁,是要被人戳脊梁骨,骂不守妇道的。
周海秀离不了林富贵,这是所有人的认知,包括她的父母和哥哥,但不包括她自己和林盛清。
林富贵摔断腿的那天,周海秀心里那个不可撼动的男人就此倒下了,她从此意识到,女人也可以撑起一片天。所以对她来说,有没有男人并不重要,能不能活好才是最重要的。
对于老周来说,周海秀到底是老林家的媳妇,就算老林家不来要人,他也不能一直留着自己的女儿不给人送去。
月底的时候,正好是林盛清办满月酒的日子,这片村子的习俗便是这样,孩子满两个月才办,跟别的地方有些不同。
因此,当老太太看见周海秀又回来的时候,脸上是不屑的,但是当她看见周海秀身后跟着四个男人,饶是惯于不要脸的她心里也抖了抖。
除了老周,老大老二老三也都跟来了,四姐是个女人不方便来,几个人一进屋子就把不大的地方都站满了,老太太坐在板凳上想起来,腿都软得动不了。
“小秀回来了呀!”老太太坐在板凳上仰视周海秀,脸上挂着笑。
周海秀喊了一声妈便进屋去了,几日不见,她原本瘦的皮包骨头的身体渐渐有了一点点肉,面色也稍微有了些光彩,不再像个木偶了。
老太太想走,被老周和几个哥哥拦了下来,说是要跟她聊聊天,联络一下感情。
周海秀才不关心他们怎么联络感情的,只知道再从屋子里出来的时候,老太太整个人就缩在那里像个球,人高马大的哥哥们把她围住,像是围住一只老母鸡。
满月酒便是女方家里出钱交给婆家,希望孩子能健康成长,可惜老太太想掐死林盛清还来不及呢,这钱自然就不能给她。
老太太眼睁睁看着钱到了周海秀手里,想吭声但被人瞪着,嘴里的话全都咽进了肚子里。
几个哥哥又去了林富贵屋里,说要跟他聊聊海秀,等他们再出来的时候,周海秀注意到林富贵的脸都绿了,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吓的。活该。
因为来的突然,家里也没法准备好饭好菜,老周又舍不得女儿劳累,便坐了一会就带着几个儿子走了,周海秀抱着林盛清把他们送到村口,直到看不见身影了才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