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妧知晓景佑陵定然是十分气恼,她这么一番话不说是辱没景家门楣,至少也可以说是折辱了景佑陵了,况且他们这还是在前往燕府的路上。
她心中确信,就算是景佑陵再怎么忍耐,也定然不会再纵着她。
景佑陵抬手,将谢妧停在在自己脸上的手拿开,手指扣在谢妧的腕骨处。
然后他看着她缓声道:“……殿下谬赞。”
谢妧一时没想到他能说出这么一句话来,晃神了片刻。
恰巧马车的一个颠簸,她一个趔趄没有站稳,天旋地转之际,她只觉得撞上的这具身躯格外坚硬,待到马车平稳以后,谢妧的面前就只能看到景佑陵颈侧露出来的一点儿肌肤。
她从来没有离景佑陵这么近过,甚至谢妧的唇畔离景佑陵的颈侧只剩下毫厘之距。
鼻尖萦绕的都是他身上清冽的松香味,似乎是来自高山之巅,又好像是晨起松林。
他颈侧生得很是好看,谢妧仓皇地想要起身,却突然想到到刚刚马车颠簸的一瞬间,他似乎是支起身子护住了自己。
所以此刻景佑陵的手正扣住自己的后腰上,分寸拿捏得很好,既不会让人觉得唐突,也不至于护不住她。
景佑陵的手一触即离,谢妧用手想撑着旁边的木板站起来,却没想到手朝着旁边摸索的时候,好像摸到的触感不似木板那般。
她瞬间收回了自己的手。
谢妧不敢细想,赶紧退回去到自己的座位上坐好,垂着眼不敢对上景佑陵的视线。
然后她就听到景佑陵的声音似乎是淙淙冷泉一般清冽,“当心。”
有了这么一出以后,谢妧便再也没有心思和他说上半句话,一直都是侧着身子看向外面的景色。
陇邺是皇城,所以就算不是赶集,路上也多得是行人商贩,走夫贩卒吆喝着自己手上的物件,酒楼的小二将刚出笼的一屉包子放在案前,朝着过路人叫卖着。
一路上的光景流光掠影,谢妧对于宫外的印象已经是很多年以前了,这些在寻常人看来司空见惯的事物,对她来说大概都有些新鲜。
她就这么看着,就看到一个小贩身上扛着个用稻草扎成的草靶子,上面的糖葫芦好看得紧。
只是马车跑得很快,她还没来得及喊停就匆匆掠过,况且……她现在是真的不想对上景佑陵的视线。
她突然觉得有些可惜,就这么错过了,只怕是下次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买到。
燕府位于陇邺相当繁华的一带,燕家财大气粗,所以府邸自然也是相当气派,只远远这么看过去,就能看出来,定然是个权势之家。
谢妧轻咳一声,“我与燕绥熟识,若是你觉得不便,不如就在马车上等我?”
景佑陵抬眼看了她一眼,然后默不作声地先行下了车厢。谢妧撩起帘子一看,就看到他站在马车下面,他原本剑是拿在手上的,现在却搁在了马车的前面。
他抬手伸到了谢妧的面前。
燕府的小厮朦朦胧胧就看到这么两个人从马车上下来,他虽然是临时过来顶班的,但是也能看得出来这两个人必然是非富即贵,浑身上下的气度都是相当难得一见的。
他恭恭敬敬地问道:“请问两位是?来找谁的?请容小的前去禀告一声。”
谢妧自然是不能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看着这个小厮也不见得认识她,她便看了看站在身边的景佑陵,突然想起来他还有个妹妹唤作景梨,便暂且拿来用一下。
“小女是景家四姑娘,”谢妧顿了顿,“旁边的是我的兄长景三公子。”
小厮原先还以为是那位气度不凡的公子有要务,却没想到原来是这个姑娘家。他的态度顿时也没有之前恭敬,有些散漫道:“那敢问姑娘这是来……”
“你们府上的小侯爷今日可在?”谢妧说到一半,想到自己借用的是景梨的身份,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前来找外男实在是对声誉有损,接着道:“兄长今日找他有要务。”
小厮脑袋是个不太会转弯的,他听着谢妧刚刚有些停顿的话语,心中认定了她应当是要来找自家的小侯爷的,自然存了几分轻视。
这些世家贵女看着清高,实际上也就是不过如此。
小厮见得多了这样找了托词来找燕绥的贵女,想到现在燕绥所在的地方,难免有些幸灾乐祸起来。
“那姑娘,你今日实在是不赶巧了。”小厮眯着眼睛笑,“我们家小侯爷昨夜儿宿在望春楼,这都过了晌午了,也还没回来呢。”
望春楼?
谢妧脑中回想了一下这个名字,这个地方经常出现在耳边,但是她还从来都没有去看过。
……
乌使原本想在马车前面打个盹,却看到谢妧和景佑陵连门都没进就回来了。他神色一凛,问道:“公子,殿下,我们现在去哪儿?”
谢妧语气平静回道,“望春楼。”
乌使的那句‘好嘞’差点噎在喉咙里,确认一般问道:“哪、哪儿?”
他就想不通,这么一个堂堂公主,居然把要去秦楼楚馆说得这么轻描淡写。
谢妧啧了一声,瞥了乌使一眼,“景佑陵,你这车夫年纪不大,怎么耳朵已经不好使起来了。我说——”
“望春楼。”
乌使欲哭无泪,却听到自家公子嗯了一声。
嗯?你嗯什么嗯?!
乌使刚把目光落在景佑陵身上,却听到景佑陵道:“听她的。”
“使不得!”乌使痛心疾首,“这可是真的使不得!”
作者有话要说:
乌使:【声嘶力竭】使不得!!你们清醒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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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一个是出身高贵的长公主殿下,一个是向来端方守礼的景家三公子,这两个人居然要一同去往望春楼,这搁谁儿也不敢信。
望春楼是什么地方,一掷千金的销金窟,是纨绔子弟经常涉足的风月场,怎么也不该和向来恪守家训的景佑陵扯上关系。
谢妧坐在马车之中,问道:“景佑陵,你不会是想借着陪我的这个由头,也想去看看望春楼中到底是什么样子吧?”
她这么一说,越发觉得有可能,“唔,你这样的人,想来以前应当也没去过这样的地方,有些好奇倒是也不奇怪。不过你应当是清楚的吧,做我惠禾的驸马,别说通房和妾室,就算是你想来望春楼寻姑娘,也是不可以的。”
谢妧说得理直气壮,“因为若不是被父皇赐婚给你,那我现在都说不定有几个又听话又讨人喜欢的面首呢,所以我的这个要求,应当是不过分的吧?”
言下之意,就是当初如果景佑陵拒婚,她现在还指不定多放纵。
景佑陵掀起眼皮看她一眼,并未作答。
“哦,我知道了,你心虚了。”谢妧见他不答,接着道:“因为你不想让我养面首?”
她啧了一声,“所以我之前对楚月珑胡诌的话,该不会是真的吧?”
“殿下若是这样想,”景佑陵顿了顿,“也不是不可以。”
谢妧还未答,就闻到突如其来的一阵脂粉味,夹杂着有些听不清的娇俏笑声。
她撩起帘子往外看去,就看到街景和之前浑然不同,大多都是些精雕细琢的阁楼,檐上挂了刻画的灯笼,而阁楼上面还飘着些欲说还休的帐帘。
这就是陇邺城中大多人提到都会相视一笑的,楚水巷。
花娘三三两两地站在门口,堕马髻只松松垮垮地挽着,一朵芍药斜斜插在上面,洁白的手臂上还套着几个足金的臂钏。
时不时传来几声娇俏的笑声。
谢妧没见过这样的景象,忍不住将帘子撩得更开了些。以前她只听说过燕绥和她说过这里,在他的描述里只说这里是个销金窟,是个好去处。
楚水巷已经是个风月场,而望春楼当算得上是其中风月之最。
马车稳稳停了下来,谢妧就看到一座远胜之前的楼阁,这座楼阁装点极为精致,就连门前的柱子都是镂了花的纹路的。
站在门口的花娘想来也是没见到过带着姑娘家来逛花楼的,原本倚着门沿站着,然后惊讶的站直了身子。
这位花娘也算是在陇邺城中见多识广的,还从来没见过这两位。
她挑着眉毛看着走近的两个人,心中啧了一声。
那位身穿白袍的公子看着就面生,气度冷清矜贵,长得还这般出挑,若是从前有过这么一位贵客来过望春楼,她定然不会不记得。
而那位身穿芝兰紫衣裙的姑娘……
花娘眯了眯眼睛,这么多年的阅历让她下意识觉得,这位姑娘,只怕是比她身边的那位公子的来头要更大些。
这……怕不是来捉夫婿的吧?
花娘心中惊疑不定,望春楼屹立在陇邺城中始终不倒,自然是经历过不少前来捉寻欢的夫婿的贵妇的,但是大多都是上了年纪的,哪里来过这么个岁数的。
这个年纪的姑娘家大多要面子,就算是夫婿出去寻欢作乐,也只会在家中默默垂泪。
花娘扶了扶髻边摇摇欲坠的步摇,迎上去道:“两位这是来……”
谢妧看着这位身姿绰约的花娘,笑着道:“我是来找人的。”
果然。 依譁
花娘心中咯噔一下,怕是自己猜得对了,但是也有些拿不准,这位姑娘家怎么还带着一位前来捉夫婿,实在是让人有些捉摸不透。
花娘笑着答道:“是这样的,姑娘应当是知道我们这里是做什么生意的,所以寻常也是不做姑娘家的生意的。我们这里是风月场,姑娘若是有什么事情,可以等那人出了望春楼再谈。”
言下之意,就是拦着谢妧了。
“望春楼既然是开门做生意的,就没有现在把我拦在门外的道理。”
谢妧侧头,“就算是风月场,只要律法之内,就没有我不能进的地方。再说了,姑娘家来望春楼听曲看舞,应当也不是什么犯禁的事情吧?”
花娘还要再说些什么,但还是堪堪住了口。她思忖片刻,再次开口道:“那,不知道姑娘你要找的人,是谁?”
既然拦不住这位看着就身份尊贵的姑娘,那也只能知会一声楼中的公子,莫要一点儿准备也没有。
谢妧朝着望春楼中看了一眼,漫不经心答道:“燕小侯爷,燕绥。”
花娘笑着应声,然后让开了身子。谢妧刚准备朝着里面走去,景佑陵却突然走到了乌使的身边说了几句话,她顿步站在原地,所幸景佑陵说话的时间很短,只片刻就回到了谢妧身边。
望春楼中别有洞天,从外面看着望春楼就是处处可见的精致,等到了里面就更能发现其中的别出心裁。
只见毯子一直铺到门口处,而中央处是一个用玉石做成的台子,纱帘自上而下,而在玉石台的旁边则是室内的水池。
水池之中载种着睡莲和锦鲤,就连水池之上的汀步,都是玉石所作而成,反射着池水的粼粼波光。
玉石台上的花瓣散落了一地,望春楼中的香味不像是楚水巷那般浓郁,反而是一种芙蓉花香,就这么飘散在空中。
时近未时,此时的望春楼只有三三两两几个人,看着样子各个都是阔绰子弟,身边站着几个姑娘,正在低声调笑着什么。
这么青天白日地进来了人,原本懒散坐在隔间之中的富家子弟循声朝着那边望去,也是奇得有些咂舌,这来风月场,怎么还自己带上个姑娘家的?
况且……有人心中思忖,这个姑娘家看穿着用度,可不是什么普通人家的姑娘,只是这陇邺城就这么大,倒是也从来都没看到过这个姑娘。
这几个阔绰子弟家中都没有人从仕,自然不知道现在站在不远处的,一个是当今圣上最为宠爱的惠禾长公主,一个则是声名在外的少年将军。
一个身穿靛青衣袍的少年眯着眼睛瞧了瞧,玉骨扇在桌案上轻叩了一下,奇道:“望春楼中什么时候还招待过女客了,这个姑娘家居然青天白日里来望春楼,实在是件稀罕事。”
旁边的人也诶了一声,附和道:“哪有人来望春楼还带上自个儿家中的媳妇的?啧,不过这个姑娘当真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我家中要是有个这样的娇妻,我也不稀罕来着望春楼。”
旁边站着的姑娘笑着捶了一下那人的肩膀,嗔道:“是阿茹平日里还不够讨人喜欢?李公子说出这样的话,阿茹可不依。”
这个唤作阿茹的姑娘一边调笑,一边抬眼看着站在不远处的景佑陵,心中奇道这个公子长得这般出众,倒是个面生的,还带着个姑娘来望春楼,可真是怪人。
……
望春楼中向来为燕绥这位贵客留了一个房间,这个房间全都是由着这位贵客的喜好布置的,就算是比起侯府,估计也并不差到哪里去。
这位贵客虽然有些喜怒无常,但是时常一掷千金,所以楼中的姑娘也是赶着想去伺候着。
只是寻常的姑娘想来燕绥的这间屋子,还是有些不够资格。
望春楼共有二十四阁,阁中的姑娘个个都是千娇百媚,婀娜多姿,也唯有这二十四位姑娘才有资格进入燕绥的这件房间。
燕绥敞着衣袍斜躺在榻上,旁边一个姑娘捻了颗葡萄喂到嘴边,还有一个姑娘半跪在地上为他轻轻捶着肩。
光是这些还不够,在燕绥面前的台子上,还有四个姑娘,或是抱着琵琶,或是坐着弹琴,琵琶声清冽,琴声空灵,弹得是一首扬州慢。
燕绥倒也没看着面前的这些莺莺燕燕,耷拉着眼皮,他向来连生气的时候都是带笑的,但是近些天来却是很少笑过了。这屋中都是伺候惯了燕绥的姑娘,自然是知道这位贵客此刻心中不快。
只是原因,没有人知道。
她们心中惶恐,却也没有人敢揣度这位贵客的心思。
“啧。”燕绥手指在额头上点了点,“怎么,弹的都是些什么?知道的这是在弹曲儿,不知道的还以为在给我唱丧呢。”
几位花娘听到他这么说,连忙跪地,一时之间,刚刚还弥漫着靡靡之音的屋内,一丝声响也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