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后院,隔绝视线,陈敛眼底骤然恢复清明,他从冯越赵寻肩上收回手臂,接着理了理自己被蹭皱的衣衫。
“方才灌酒的都记下了?”
陈敛一边提步继续往前走,一边慢悠悠地问。
“都记下了。”
冯越现下也糊涂了,他方才还以为主子是真醉呢,瞥眼间,就见赵寻偷偷笑,好似他早就看出真相似的。
陈敛神色如常,“之后布阵训兵,他们几个加练。”
说完,便头也不回直冲着新房走去,明眼人都能瞧出,王爷这是三步并一步,奔得实在快了些。
……
姜娆在喜床上等得久,正当倦懒地伸着腰,却突然闻听楼下声音。
于是赶忙端坐好,李嬷嬷几人见状,识趣地赶紧撤了。
顷刻间,屋内只她一人,她重新拿好团扇半遮着面,闻着脚步声渐近,她心跳也慌乱地跟着快了许多。
至于为何心慌……姜娆自己也说不清楚,许是因为婚仪神圣,叫她觉得今日所有的一切都格外需要重视。
又想起,方才李嬷嬷一人进来,教给她的那些榻上私密,姜娆便更觉得心口灼灼,那些个骇人花样,只凭三言二语她如何学得会呀……
门被打开,又被关严。
她察觉陈敛走近过来,也闻到了他身上浓浓的酒味,她以为陈敛是醉了,刚要移开团扇去看他,扇子就被他霸道地给夺了去。
紧接,陈敛就顶着张略带酡红的俊脸凑过来,靠得她好近,好近。
“陈敛,他们是不是真的灌你酒了呀,要不要紧?”
陈敛没醉,不过的确也喝了不少,今日他高兴,便由着手下人起哄了。
不过,听了这话,他是有点不满。
“不换个称呼吗?”他抿嘴问道。
姜娆反应了一下,才知道他在介意什么,当下有些忍俊不禁,她想了想,比如叫相公,她更想唤他别的。
于是笑着回道,“以后都叫敛哥哥好不好?”
“也可以。”这回,他声音是带着几分得意的。
姜娆又嗅了下他身上的味道,“你喝了好多酒吧,真的没关系?”
“你看我喝没喝多。”
他动作自然地将人往怀里搂,姜娆扑在他身上,抬眼见他眸子是清明的,说话也不含糊,这才放下心来。
红烛燃着,灯芯舞着,两人咫尺对着实在愈发的暧昧,她觉得陈敛的眸子里的那抹清明正在渐渐散去,他垂下的目光已经变得热切了。
现在,他好像真的有点醉意了。
姜娆正慌乱着,陈敛却忽的将人松开,紧接,他似不经意地问了句。
“方才李嬷嬷都教你什么了?”
姜娆顿时无颜面对,他怎么什么都知道呀……
“没……没有。”她当然坚决否认,只是刚说完,耳尖霎时红了个彻底。
“没有,那这个是什么?”
陈敛忽的抬手往枕下一探,随即手里便多出一本小册子。
见状,姜娆瞪大眼睛身子都僵了,这个册子李嬷嬷方才没有带走吗?
“你给我,陈敛,你不许看!”
姜娆慌着去抢,就被人拦腰扑进了喜床,床上还放了一些栗子红枣之类的喜果,姜娆被隔得不舒服。
陈敛抬手一举,姜娆根本就抢不到。
“叫我什么?”
姜娆眼睫轻颤,被他压着动惮不得,她娇滴滴地喊他,“敛哥哥,你还我吧。”
“我可以不看。”他欺身过来,哑着声音同她打商量,“那娆儿就得告诉我,方才都学了什么……告诉敛哥哥。”
他一边蛊惑着,一边褪她的衣裳,还贴心帮她除去头上的彩冠,嫁衣外衫褪去,姜娆娇娜的身子遽然显露,这婚服内里的小心思再藏不住,姜娆羞臊地躲他的眼神,陈敛则垂着目,眸底燃火。
姜娆眼神湿漉漉的,她被迫着开口,“就……就是让我学,作为新妇,该如何伺候夫君,我,我还没学会呢。”
“不急,那便先换我伺候娆儿。”
陈敛甩手丢了册子,带着姜娆直往被子里钻,床褥上的喜果被瞬间抖落在地,两人蒙着头闹着往里翻滚。
里面声音断续传出。
“唔……敛哥哥,你,你先熄烛嘛,一会再亲。”
“等它自己燃断。”
姜娆没有猜错,这身嫁衣的确甚为陈敛所喜,甚至可以说,他有点爱不释手了。
香肩赤露,艳色照人,姜娆身上嫁衣凌乱,眼神也散了,可从始至终,不管如何姿态,她这身衣裳都未被完全褪尽过。
陈敛动着身,垂下目,赏着身下这朵艳花,为自己独绽娇蕊。
他心下满足,因自己是唯一有幸,赏花的人。
……
翌日清晨,北倾王府,后院大乱。
据在明砚阁侍候的丫头说,一早上,她原是准备伺候王爷王妃起身的,结果等到天大亮了里面都没动静,之后,她试探地敲了几次门,可还是都没得到回应。
最后,她大着胆子推门进去,却见屋内空无一人,主子们都不知了去向……
听闻此事,陈康管家急哄哄地带人过来,一个屋挨着一个屋找,却是在王府每个角落都找遍了,却还是未寻到一点行踪线索。
殊不知,在众人慌乱之际,一匹骏马携带着两人,疾驰出城,直奔向西。
陈敛威坐马上,他一手拥着姜娆,一手渐松缰绳,随后双腿收紧,马蹄踏速骤然提升。
姜娆肩上的披帛被吹得飘然飞舞,可此时,她却顾不上收拢衣服,只是更加用力地抱紧陈敛的手臂,闭眼忍着心惊。
“敛哥哥,你慢些好不好……我有些怕。”
闻言,陈敛动作稍顿,他很轻地‘嗯’了一声,紧接将人搂得更紧,速度也慢慢降了下来。
只是,因着姜娆的这句话,陈敛的思绪顿时有些飘忽。
这话,她曾经也说过。
恍惚之间,如身临一年前的情景,那时,他还只是一个在云画马场管理御马的无名小卒,在京城显贵的眼里,他是最不入眼的存在。
可偏偏,那个被京城所有皇孙贵少都青睐的天之骄女,有一天竟会如仙子降临般出现在他面前,还不讲道理地要他教她骑马。
后来在马背上,她一直害怕紧抓着他,还忘了防备一般贴在他怀里,一路上,她一边娇滴滴地喊着他的名字,一边求他不要太快,再慢些。
她一共喊了十六声,当晚,陈敛自制不能,做了个不合时宜的旖梦。
关乎那一日的情景,他任何细节都记得深刻,许是平淡生活里从未出现过这般明丽的亮色,他一点碰了,就着了瘾,舍不了。
只是那时,他觉得自己是痴心妄想,不自量力,可如今,她真的成了自己的妻。
“敛哥哥,还未到地方吗?”
“很快到了。”
姜娆不知他为何如此执意,非要在婚仪的第二日,带她来到僅朝与北蛮的西防边线。
但想到他提起此事时,眸中微凝闪烁,露出少有的脆弱,姜娆便大致猜出,那里对他来说,是有非同意义的。
一声吁停,银月停下足蹄,陈敛小心将姜娆抱下马,两人牵着手漫步在望不见尽头的原野上。
直至良久,陈敛才眼神复杂地冲她开口。
“娆儿,你没怪我推迟婚仪,更没有追问我缘由,我知你是体贴我,我多么幸运,能娶你为妻。”
陈敛不会知道,对于姜娆来说,能嫁给他,才是如获新生脱离苦海。
她眨了眨眼,冲他笑得明媚,“其实,是我的幸运。”
陈敛没探究她话中的意味,当下,他艰难启齿,“有些秘密,我原本打算将它深埋于心,随我身死而灭,但现在,我却不忍孤单,想将它分享给你。”
姜娆从未见过他如此,闻言愣了一瞬,接着,她主动上前拥住陈敛,暖心道,“我知你定是有苦衷的,只要你说,我会认真倾听。”
原来,她眼中一向无所不能的陈敛,也会有不愿触及的脆弱。
姜娆收紧手,此刻只想给予他更多的安慰。
陈敛回拥,因着姜娆的动作,他觉得重揭伤疤也并没有想象中艰难。
“十六年前的五月伊始,西泽国危,领土恐遭三国蚕食,然西泽奸佞当道,内忧外乱。西泽举国上下,唯将军府司徒一脉坚守杀敌,拼死抵御。直至月末,司徒一族血流成河,能战的最后一人也随旌旗倒下,最终,君主被降,西泽国破,生灵涂炭……”
陈敛抱着姜娆,平静地叙说着自己的身世,全家惨死,尚为孩童的他,幸运被司徒家的一个马官救出,他们辗转流浪,直至被宸王所救。
宸王当年年岁尚小,帮他们遮掩身份何其艰难,这也是陈敛后来肯追随宸王的缘由之一,不过当时,他并不领宸王的好意,他满心中都淬着恨。
可直至他看到了爷爷留下的遗书,纸上只一个交代——放下仇恨,活下去,他看着占满血迹的亲笔手书,痛下决定,他不会再恨任何人,从此隐姓埋名,不进官场,不涉政事。
可后来,因着一个奇妙机缘,一切都发生了改变。
他的机遇,便是姜娆。
一个高不可攀,如云中皎月的天之骄女,遇到她后,他控制不住生出妄念。
姜娆完全没想到,昔日里,父亲同她讲过的西泽老将军的故事,竟是发生在陈敛身上血淋淋的现实。
怪不得,怪不得她有时的试探,他总是三缄其口,不想多言地回避,原来,她的那些不经心的追问,每一句,都是在揭他的伤疤。
姜娆怨恼自己的迟钝,为何先前看不出陈敛的忍耐和挣扎,他的处境多么艰难,三国之人,都是杀害他亲人们仇人,可偏偏,他为了争来迎娶自己的筹码,甘愿入了僅朝的官场。
他为了爱她,步步违背自己的原则。
为了娶她,更是自愿成为仇人手中的刀,任凭驱使。
“怎么哭了?”
陈敛讲述自己的身世时,全程都没有蹙一下眉头,可现下察觉姜娆落泪,却是一下拧深了眉。
“早知道说这些会惹你哭,我不会……”
“傻瓜。”
姜娆无法自控地踮起脚尖,轻柔地吻住了陈敛的唇,同时阻了他的话,她好想对他好些,再好些,可却觉得怎样都是不够的。
姜娆已然泪流满面,因着愧意,因着惜怜,因着爱……陈敛察觉到湿热,抬手轻推了她一下,可姜娆却是置若罔闻,随后更加投入地纠缠他的舌。
良久之后,两人终于分开,姜娆唇脂都被吃花了,现下有些颓美得招人,陈敛抬手用拇指帮她轻轻擦拭,姜娆却是娇滴滴地直扑进他怀里。
“怎么了,成婚后就变得这么粘人了。”
姜娆从他怀里探出头,眸子忽而闪起些光,她突然想到一事,心中顿时,她认真开口说道,
“敛哥哥,以后,以后我们有了自己的孩子,我想让他姓司徒,好不好?”
陈敛闻言一愣,他从未想过可以如此,他与司徒一姓,如今除了骨血相连,再无任何关联。
可娆儿现下提出此议,他心头难以抑制地泛起万般汹涌,司徒一脉若真能延续,他心头的重石可谓就此落下,这是他从前想都不敢想的事。
姜娆似乎已经思量妥善,她继续说着,“等孩子年纪稍长些,我们便可为他寻个复姓司徒的老师,如今京都那里,有不少学生为扬师门,从师后改姓的事例,如此,既不惹来非议,也能叫敛哥哥心中稍稍释然,娆儿所想如何?”
陈敛心绪难平,当下自是万分感动,可他不想再将自己的脆弱视给姜娆,他收敛神色,接着垂目。
“娆儿这么着急,要给敛哥哥生小孩?”他玩笑口吻,故意掩饰自己。
姜娆这回居然能抗住逗,她抬头与陈敛对视,视线一点未躲,“是。”
终于,在她这般诚然又大胆的眼神盯视下,陈敛头一次率先不自在地错开眼,他轻咳一声,目光略有飘散。
“敛哥哥,你以前的名字是什么?”
“司徒沣。”
被尘封已久的名字,如今,已经快十六年没有再听到过了。
“是哪个字呀?”
陈敛拉过她的手,在她手心里,一笔一划写了一个‘沣’字。
他写完便要收手,姜娆却眼疾手快地立刻将人拉住。
“司徒沣……那沣哥哥?”姜娆柔着眉眼,笑着看他。
在陈敛的灼灼注视下,她若有所思地晃了晃脑袋,接着又说,“好像还是敛哥哥唤着更顺口些呀,是不是?”
语调轻扬,尾音婉转,姜娆边问着,边微抬眉梢,眨弄着一双勾情的狐狸眼,眸光里好似映着几片春花。
陈敛暗了暗眼,当下有些咬牙切齿,这丫头居然敢故意撩他。
“再喊一声。”
“嗯……敛哥哥还是沣哥哥呀?”
陈敛瞪了她一眼,心想了个叫她讨饶的法子,“上马。”
缰绳放纵,银月踏草飞驰,穿梭原野。
姜娆被他强行抱上马的,现下只能紧拽着他的手臂寻以庇护。
“敛哥哥,慢些……”
闻言,陈敛却是直往最坑洼不平的地方骑去,他哼笑了声,“方才不是问我哪个好听嘛,都试试看。”
“敛哥哥……我不敢了,你慢些,求求你了呀?”
姜娆反应过来,忙撒娇地求饶。
“知错了?”
“知道了知道了,我以后都不叫了,哼。”
陈敛脸色一黑,空出手来拧了她腰窝一下,“说什么?”
姜娆噗嗤就笑了,她试着敞臂迎着风,紧接又把双手合拢在嘴边,大声对着远处喊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