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不早,卓梦也该回家,接她的马车一到,她便匆匆跟我告辞离开。
我收拾好东西,从库房出来,来到姐姐的房门口,发现她房里的灯还亮着——这几天她也没能有多少空闲,到现在还在补嫁衣上最后的几针。
她的绣功出神入化,比绣坊的绣娘不知好了多少倍,但从不轻易动针,曾扬言说以后嫁衣也要交给绣娘去绣,自己才不费那个事。
真到了要出嫁的时候,她却临时变了主意,改口说:“檀晖是那个值得我亲绣嫁衣的人。”
我推门进去,看到她在灯下认真运针的模样,愈发庆幸父亲决定的正确,如果姐姐真因我或者士庶相争的背景而放弃了和她喜欢的人在一起,那会是一件多么令人遗憾的事。
姐姐停下来休息眼睛,回头望向我,笑道:“看我做什么?”
我想跟她道歉,却又觉得矫情,话到嘴边,最后变成一句调侃:“你开开心心准备出嫁的样子最好看了。”
姐姐伸了个懒腰起身:“是不是因为我即将出嫁,想着以后见面的机会变少有些不舍,嘴愈发甜了呀?”
我正色道:“那倒不是。”
姐姐佯怒瞪我一眼,我嬉皮笑脸地凑上去与她玩闹。
悲观低落的阴霾从来不会在单家上空停留太久,自小父亲对我们的教导让我们相信,万事皆有解法,只有真正动手去做,前路才能一片光明。
姐姐出嫁当天,我才知道父亲从库房翻出的两截木头被用来做了什么。
父亲用他找的那两截木头给姐姐雕了两只形态各异、栩栩如生的花栗鼠,在她离开家门之前给她,把姐姐感动地又哭又笑,差点把妆都晕开。
我拿手帕小心翼翼地帮姐姐把泪水从她脸上吸干,和表哥卓临一起送姐姐出嫁,没想到行在路上,表哥哭得比姐姐还凶。
为了迎亲,檀旆和世子也一道来的,此时正骑马走在婚车前头,听到表哥的动静,不禁回头好奇地瞅我们一眼,等看清楚情况以后,他的嘴角挂上一抹笑,没说任何话,转回头去了。
我策马来到表哥身边问:“表哥你哭什么?平常没看你对我姐姐这么不舍,怎么今天跟生离死别似的?”
“以前你们都跟我后面像个跟屁虫,明明都是小孩,就像昨天发生的事一样,今天突然就嫁了……”表哥抹了抹泪,道:“不止单薇,以后还有你,还有卓梦,都得由我来送亲,情之所至,我能不伤心吗我?”
单家没有男丁,只有表哥能送亲,等我出嫁的时候,确实还得找他。
我自知理亏,赶忙安慰他:“有劳表哥,委屈表哥,表哥别伤心了。”
表哥瞪我一眼:“一点都不真诚,全家就你没心没肺,一滴眼泪不流。”
我确实没办法像他一样,姐姐嫁的是她喜欢的人,即使前途未卜,她也很开心,我看得出。
能嫁给自己喜欢的人,太不容易,太值得庆祝,我一点都不想哭:
“开心的事,流什么眼泪啊。”
说话间,众人已经到了东平王府,我下马走上前去,扶姐姐下车。
沅国婚嫁有一风俗,新妇从娘家出门这一路,需手执纸扇半遮面部,等到了夫家门前,再由新郎根据送亲者出的题,在扇面上作诗一首。
为完成这一步,需要新郎会作诗且字写得不错,不通文墨的家庭自然将其省略。
东平王出身庶族,但对两个儿子的教导没马虎,这事对世子来讲不难,所以便严格按风俗来。
姐姐在王府门前站定,和世子相对而立,彼此间留下适当的距离,王府的家丁拿着笔墨立在一边等候。
前来参加婚宴的众人跑出来凑热闹,撺掇表哥道:“表舅子出个难题,不能便宜了这小子!”
世子气得瞪那人道:“你是不是我朋友?!”
众人只想闹得更欢,哪管得了这许多,一阵哄笑之后纷纷同意:“出难题!出难题!”
表哥站在门前,两位新人的对面,他身旁则各站着我和檀旆。
在婚礼两方小辈的压力之间,表哥清了清嗓子,沉稳道:“听闻世子与我表妹初识,是因为捡到她的玉蝉之后归还,后来定情,也跟这只玉蝉脱不了关系,今日便以‘蝉’为题,请表妹夫作诗吧。”
众人很给面子的鼓掌捧场道:“以“蝉’为题,请新郎作诗!”
世子从一旁拿过毛笔,蘸了浓墨以后,沉吟片刻,提笔开始往纸扇上写字。
周围气氛太过欢乐,似乎带动了姐姐的情绪,她盯着世子认真作诗的面庞看了一会儿,终于绷不住,笑出声来。
世子急得握住姐姐的手道:“你别笑,你笑了扇子晃得我写不了字。”
姐姐闻言笑得更欢,根本停不下来。
旁边的人打趣道:“完了,世子的一手好字可算毁在世子妃这了。”
世子握着姐姐的手,尽量保证扇面不动,艰难地写完了那首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