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逸轩对我的夸奖没什么反应,保持着一个御史该有的冷静与克制,将手里的文书合了起来,“除这件事以外,还有别的事吗?”
“没了没了,您忙……”我客气地说着,起身离开御史台。
这次暂时不与六公主作对,从长远来看的确有益,但当下的问题却还是要解决,比如船帆材料更换……
我走之前明明说了自己会想办法,本来是想叫水部官员信心满满地以为我一定能把火浣布要回来,如今吹出去的牛无法落实,实在丢脸。
所以我回到水部,把写文书的事揽了过来自己偷偷做,文书除了要跟户部说明需要更换材料的原因,还要把需要更换什么材料写进去,顺便还要再求求他们加紧办事,不然工期可能会拖延太久。
总之一堆麻烦事,我很后悔自己之前太过自信,话说太满。
中午回到王府,我撑着脸坐在台阶上等檀旆回家,脑子里的思绪如流水般四散开来,无边无际。
因为今天这件事,我开始忍不住反思自己走到今天这一步是否正确,有些我觉得不在意无所谓的事,其背后是否会有麻烦?
比如我家是清流名士,身为清流名士中的一支,拥有宁折不弯的品格,本该与奸臣势不两立、对抗到底,却迫不得已与之联姻、共结连理——先是姐姐嫁给世子,再是我嫁给檀旆。
父亲和母亲总把我和姐姐的意愿放在第一位考虑,他们认为只要两情相悦,便不该违背自己的心意,时局若不允许,就该改变时局。
我知道他们的期待,也明白皇帝的深意,消弭士庶争端,才是避免一场血雨腥风的最好做法。
但我似乎也没有很好地完成父母的期待,尤其是父亲,我本以为自己能能把战船造好,所以要对抗六公主这样的权贵,我以为自己的想法正确,做法就一定正确,现在才发现……
此时檀旆从院门外回来,背着手走到我面前,奇怪地看着我:“你怎么哭了?”
我不想被他看到这副狼狈的样子,赶忙用袖子擦了擦泪水,胡诌道:“眼里进了砖头。”
檀旆默了默,忽略掉我的口误,把手从背后拿出来,递给我一份清单。
现在换我奇怪地看着檀旆,他却只是示意我看那份清单。
我接过清单,发现清单上写的是地方进贡的物品,进贡的对象是最受陛下宠爱的六公主。
六公主……
我不解檀旆之意,甚是迷茫地看着他。
他悠闲地走到我身边坐下,不紧不慢地说:“看看有什么喜欢的,为夫替你去截个胡。”
我愣了片刻,倏然紧张道:“你听谁说的水部想用火浣布,结果被六公主抢先收走了所有库存这事?”
檀旆笑望着我道:“你似乎对我家的眼线这件事尤其地敏感。”
我当然敏感,六公主的事都是南楚郡主告诉我的,檀旆居然比南楚郡主知道的还早,还能拿来这份清单,还能跟我说替我去截胡,这话听起来就像整个大沅于他而言,就像探囊取物一般轻松。
不仅如此,东平王府还掌握着沅国大半的军权,奸臣拥有如此之大的权势,我要是还不敏感,那我就是太不关心时局了。
“你真能把这个截胡?”我怀疑地问。
檀旆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而是反问我,“你不信?”
我确实难以置信,但他的样子让我不得不信,东平王府背后的势力,实在是叫人心惊。
“不……不必了。”我把清单还给檀旆,“火浣布不是必须,水部可以用别的材料代替,帆布上再做上防火的措施,效果倒也跟火浣布差不多。”
檀旆挑了挑眉,似乎我这样的反应感到奇怪,不过他也没再坚持,顺手把清单拿了回去,“你还有一次反悔的机会,如果想的话。”
我大概不会想。
“为免这次欺负了六公主,陛下想从别的地方弥补这种事发生,还是不了。”我摇头道,“我从没考虑过这种问题,我还一直当陛下感情用事,当沅国律法最终输给了权贵,现在看来别人……无论是你还是司空逸轩、魏成勋他们,都比我聪明许多。”
“一国之君要考虑的东西很多,的确不能简单做决定。”檀旆赞同道:“不过你也别太妄自菲薄,我没觉得你做错什么。”
我很感激檀旆的安慰,但我心里明白自己要看清事实,而且这些话让我想起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你千万别做一国之君。”我望着檀旆,真诚地说:“我懂你的意思,一国之君要考虑很多,我理解陛下,但我没办法接受自己要和别的女人分享你。”
檀旆像是听了个笑话,揉着我的头道:“你想哪儿去了?一国之君?好吧,这是在家里,你想怎么说怎么说,我们暂时撇开大不敬的罪名,你觉得我想做一国之君?”
檀旆的话轻易把我的思绪拉到了别处,我认真地想了想,“我不知道,你想做什么?喜欢什么?我好像……了解的不是很多。”
檀旆最起码还知道我喜欢鹤,我却不知道他喜欢什么,如今想想我这个夫人还真是有些不称职。
“我喜欢漠北,喜欢纵马驰骋,喜欢上战场。”檀旆头一次跟我说起这些,却又忍不住犹豫,“我说我喜欢上战场,你会不会觉得我是个杀人狂魔?”
我摇了摇头,“你又没在平日里杀过人,而且要不是你们在战场上拼命,沅国哪有如今的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