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晓的。”赵云姿缓缓道,“只是如今爹爹的人,也都尽数交给了李承度,他们二人已成一体。你要出手对付他,就是对付爹爹,也是对我……何况宣国公和我们赵家有血仇,你让我如何是好?”
她一字一句,皆是神伤,目色怔然,完全失了色彩。
徐淮安心头莫名一紧,面上露出哭笑不得的神色,“原是样,你今夜去书房时,听到几句话,误会了罢?”
他重新坐下,安抚道:“那沈峥确实传信与我了,想以利离间我与李兄。今夜我正是与心腹商议此事,准备假意应下,而后趁他不备,反使计来重创宣国公。”
“姿娘,切莫只听得其中一二就断定全局,你可是冤枉我了。”他道,“李兄有大才,与他联手所向披靡,他又从不曾亏待我,我有何理由要转投那沈峥?”
赵云姿愣住,“……当真?”
她的确只听了那么几句就匆匆离去,并不确定具体。
徐淮安颔首,“自然是真的,我们夫妇一体,岳父又和李兄联系甚深,我并非狼心狗肺之人,缘何要做种事?”
烛火映衬下,他目光再真诚不过,款款情意动人,叫本就心爱他的赵云姿不觉松下心神。
莫非真的误会他了?
徐淮安一哂,“看来以往我做得不够,竟叫姿娘如此容易怀疑。”
话使赵云姿不由惭愧,露出局促之色,而后听他又说了许多,将利用沈峥离间计而想出的计谋解释了清楚,最后那点怀疑,也差不多消失了。
“夫君……对不住。”她垂首懊恼道。
“无事。”徐淮安道,“姿娘至诚至善,我喜爱还来不及,哪会怪你。”
夫妇二人续喁喁私语半晌,直至赵云姿感到疲惫,才一同歇下。
只是场觉,赵云姿睡不大安稳,梦中多是凶相,一会儿是爹爹喊她为兄长报仇的模样,一会儿是纨纨失望瞧来的目光,最后……竟变成了徐淮安浑身浴血的惨状。
汗涔涔惊醒,赵云姿一抹额头,竟冷汗如瀑。
她下意识看了眼身侧,徐淮安仍在沉眠。他总是侧睡,必须要抱住她或者枕被,像是极缺乏安全感的模样。
但有孕后,在她的强烈要求下,他已经不会再搭着她了。
赵云姿心中难定,干脆小心翼翼下榻,思索之下,提笔写了封信,下意识回避屋内的徐淮安,悄然找来贴身婢女,“你寻个人,私下把封信送去武陵郡,就给——”
“夫人想送信去哪,为何不和我说?”外室灯火陡然亮起,站在帘前的,正是冷冷看来的徐淮安。
铺天盖地的威势逼来,赵云姿和婢女就好像被网住的鸟儿,已然失了生机。
***
与李承度分别的两月,扶姣照旧过得很快活惬意。她有足够的自由,每日又都能找到想做的事,或在府内看书调胭脂,或到外边儿市井玩乐,同邱二叔斗斗嘴,使唤自家阿兄,再向奶娘撒娇。
总之,极为滋润。
除了几日,她感觉眼皮不时莫名跳动,左眼右眼不定,但都是突然猛地跳几下,随之心跳亦会不正常几息。
“莫非没睡好?”她轻声嘀咕,对镜仔细端详,面颊光洁雪白,双眸乌亮,红唇润泽,依旧是如仙女儿般美丽的脸,令她稍稍放下心。
看罢,惋惜地扫了眼衣柜。那里仍放着生辰时收到的鲛纱,由于太过轻薄,只能入夏再制成衣裙,她每天眼巴巴地数着日子呢。
见她又在看黄历,奶娘误会了,笑道:“郎主不是传信,说次时日要久些,得再过一两月么。”
扶姣唔声,随口说了句是啊,半晌才反应过来,“奶娘突然说做什么?”
奶娘笑盈盈,一副懂你但不说穿的模样,令扶姣了然,也不否认,更不赧然,“他还是不够厉害,一座城,居然要攻三四月。”
即便站在她边,奶娘也不由为李承度说话,“听闻那儿可有重兵八万,内通运河,还有粮仓囤积,自然难攻。小娘子说话,可不是在苛责他么。”
扶姣呀的一声,没想到奶娘竟如此懂,问她是何人说的,奶娘便道是听得太子在那儿同萧敬讨教时谈论的。
没想到阿兄如此努力。扶姣若有所思。
半月前,不知哪儿传来的小道消息,说宣国公急召世子回洛阳,要为他和林老将军的外孙女成亲。
林老将军的外孙女,正是乔敏。阿兄听了万分着急,念叨什么不能让二娘子落入虎口,自此整天愈发见不着人影。
原来是同萧敬学习去了。
想到以前太子不耐烦读书,总是逃学来找她玩儿的模样,扶姣悠悠叹声,感慨说了句,“吾家有儿初长成。”
奶娘啼笑皆非,“你呀你,小促狭鬼。”
自个儿还是孩子心性,竟敢样大人般评判太子了。
扶姣哼道:“人家还未对他说过什么呢,就一颗芳心沦陷了,不是男大不中留是什么?真是没出息,以后我再也不要叫他阿兄了,不然在乔敏敏面前都抬不起头。”
手下动作不停地帮她描眉,奶娘含笑不语。
若说太子和乔二娘子的缘分,应当就是小娘子牵起来的。若非小娘子和乔二娘子是冤家,太子夹在其中受了二人不少刁难,也不会那般熟悉。
想来正是因此埋了些许种子,所以在被乔二娘子搭救后,太子那儿顿时就生根发芽了。
奶娘年纪渐长,对些小儿女的事愈发乐见其成,谈起来都是满眼欣慰。
描眉梳妆,最后梳一个飞天髻,奶娘看扶姣挑了件最轻薄的春裙,十分了解她爱美的心思,眼也不抬地按下,改换成小袄,夸赞道:“娘子穿什么都是最漂亮的,但着凉病了就不美了。”
扶姣鼓腮,和她对视半晌,不情不愿地换上小袄。
对妆扮自己一事,扶姣从来都有最充足的耐心,每日即便不出门,也要在上面花费一两个时辰。
邱二叔对此嗤之以鼻,扶姣不予理会,深觉以自己的模样,每日不好好打扮,简直辜负了上天的偏爱。
事实也是如此,无论在何处,她都是最亮丽的风景,从容貌到气质,都是世间少见的翘楚。仰慕者并非没有,但也仅是仰慕而已,并非每人都有逐月揽月的勇气和资本。
在见识过主公待位小娘子的态度后,无人自认为能比他更出色、做得更好。
甫一出院,扶姣远在廊下,就瞧见了前厅中正坐的几人愁眉深锁的模样。
本欲出府的她脚步一转,去了前厅,眼眸在邱二叔和宁川几人身上转了圈,“发生何事了?”
宁川下意识躲避,邱二叔则在短暂的犹豫后,思索她的性情,决定还是不隐瞒,“三郎那边出事了,我们刚接到信。”
宁川惊讶,事难道不该瞒着小娘子么,毕竟是女儿家。
邱二叔却不觉得,个敢整天和自己呛声的小郡主会那般胆小,看着她,认真道:“他中了沈峥和徐淮安的埋伏,如今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我们在商议,是否该从边派兵去寻他。”
扶姣皱眉,“难道不是理所应当的事吗?”
接着又问,“徐淮安?他和沈峥联手了?之前在何处交战,李承度是在哪儿失踪的?”
没有大惊失色,没有哭啼,瞬间就把最想知道的问题问出了口。临危不乱的反应让邱二叔暗暗颔首,他所想不错,小郡主到底有些风范,没有辜负三郎的看重。
把她最关心的几个问题一一解答,邱二叔道:“并未到最坏的地步,王六信中说,同三郎失踪的还有一队五百余人的兵,所以到底是暗中躲藏起来,还是如沈峥那边所言受了重伤,尚未可知。”
“不能派重兵前去,是因……”邱二叔意味深长道,“你在此地。”
扶姣微怔,立刻反应过来,就如那次在临淮郡那般,他们担心又是一场调虎离山之计。
若边兵力派出太多,敌军来袭,她落入敌手,事件就会重现。
第八十五章 · ✐
以宁川的想法, 邱二叔作为长辈对主公行军布阵的习惯十分熟悉,本身亦有领兵作战之力,由他前去辽东再合适不过, 且邱二叔本身也有这个意愿。
邱二叔如今表面能镇定地在这儿商量,是因了生死锻炼出的定力, 实则心底亦极为担忧李承度, 火急火燎,恨不得此时就能飞到辽东去。
眼下, 他依旧耐着性子和扶姣讲明了原委。
放在半年前, 邱二叔绝不会把这娇滴滴又爱作, 连吃个点心都故意要三郎喂的小郡主看在眼底。
但他犟是犟,却分得清黑白。三郎不是只会贪图美色之人,他能对小郡主倾心, 就说明她定有过人之处。等后来, 他无意中得知好些修渠和修城墙的图都出自这位小郡主之手, 与她共处了大半年,心底其实就差不多同意了这亲事。
邱二叔的想法被扶姣第一个反对, “不行, 哼二叔不可以去。”
“哼……邱叔为何不行?”宁川险些跟着唤出那个称呼, 尴尬之色一闪而过, 很快肃容正听。
扶姣一脸你们好笨的神色, 让邱二叔气得牙痒痒,还是萧敬面上掠过笑意,代为解释道:“我想, 郡主应是认为, 若这真是一场算计,以邱叔的身份, 也不适合涉险,若出事,反倒容易坏了主公谋划。”
扶姣给萧敬递去赞赏的目光,令他险些忍俊不禁。
她补充道:“而且哼二叔年纪这大了,在这儿老实待着就行,别老想着到处跑。”
邱二叔:“……”
被质疑年迈无力大概是每个将军都会愤怒的事,但和风华正茂的小郡主比起来,他又确实是个糟老头了。邱二叔憋闷,忿忿哼一声,瞥见自己的伤腿,眼中闪过失落。
他们担心的不无道理,他能力不如以往,若是失手被俘,便会成为三郎掣肘。
并非邱二叔自视甚高,是他清楚三郎是个重情之人,假如他被俘了,三郎定不会坐视不理。在这点上,邱二叔笃信自家人的本性。
那该如何是好……邱二叔扫过面前两位,宁川忠心有,却不够老练,对上沈峥和徐淮安,必不是他们对手。萧敬擅守不擅攻,让他去寻人……也不大合适。
“不是才刚得到消息。”扶姣很不以为意的模样,“真假都还未知,便急着出谋划策,你们这样不信李承度吗?”
她道:“静观事态,等个十来日再说罢,期间先做好出兵的准备。”
等个十来日……倒也不是不行,毕竟这点时间他们能做的有限。可是,邱二叔颇为不悦,“你倒是一点都不担心三郎?”
“担心便有用吗?”扶姣道,说话间,刚戴上的镂空兰花流苏钗轻轻摇晃,衬得眼眸竟如平静湖面般,有种风波不惊之感,“不如多信他一点,如果真的这轻易就倒下,那也是他太没用啦。”
邱二叔语噎,想反驳,想说她没良心,扶姣才不给他这个机会,转头扭身就走,“反正邱二叔不准走,我定了,其余的你们随意。”
几人面面相觑,对视一眼,发现她命令下得过于自然,以至于每人下意识都在心里应了声。
甫一出前厅,扶姣就转头匆匆往屋回走,急促的模样让奶娘惊讶,方才不是还一副淡定模样。
她见了小娘子这模样,也是好一阵惊奇,还感慨果真成熟了许多。
“小娘子要寻甚?”
扶姣唔声,“□□那边传来的信都放哪儿了?”
“在这匣子里呢。”知道她不爱收整东西,一应都交给下人打理,对于隐秘之物,奶娘从来都不假借他手,把扶姣收到的信件分类收好。
来自□□的,奶娘听说是小娘子在淮中郡结交的好友,唤作姿娘,如今是□□刺史夫人。
将信匣中的信一一阅过,借窗畔天光细看,扶姣以手支颐,若有所思。
她已经两月有余没收到赵云姿的来信了。
赵云姿传信时间很稳定,每月一封,只同她诉说一些开心的事,甚少将烦恼与人分享,看得出,婚后赵云姿同徐淮安相处得越来越不错。
最后一封信内容并无异常,正是因此,传信突然停止就显得突兀。
若非她那边出事了,便是徐淮安果真和沈峥联手,要他禁止姿娘再与她往来,要姿娘彻底站在了她夫君那一边,主动割舍了她。
扶姣推测,应当是前者。
宣国公和赵家有血仇,姿娘对兄长的死一直愧疚不已,她秉性孝诚,怎可能因为一个男人就放下这段仇恨。
有些担忧地托腮,扶姣嘀咕:“徐淮安应当不会那狠心,对自己夫人也下狠手罢……”
奶娘未听清,“小娘子说甚呢?是想好要怎办了吗?”
“没有。”扶姣回答得很是清脆,对上奶娘愣怔的模样,苦恼道,“我又不会打仗,怎知道做什呀。”
在他们面前故作镇定,当然是因为作为郡主,她不可以在下属面前慌慌张张,必须要端住气势。像李承度那般,沉稳如山。
不然只会叫下属心底更慌而已。
仅有奶娘在身边,她才流露出真实的情绪,“徐淮安很可能是真的被沈峥说动,和他联手了。希望李承度能厉害些,不要轻易被他们算计成功吧。”
她眉头微蹙,甚少带着忧愁的模样让奶娘心疼不已,轻抚她背安慰道:“不会的,郎主是李蒙大将军之子,用兵如神,定不会有事。”
扶姣轻轻呼出一口气,“希望如此罢。”
她瞧一眼蔚蓝的天幕,有个主意慢慢浮现在脑海中。
…………
事实尽不如所想,十来日间,从外传回的讯息没有一个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