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爹刚死,她竟还有心惦记男人,真是可笑。”
“梅君那样的贱种能生下什么好东西......”
她们指指点点地看着她、嘲笑她......魏堇歆却始终不信,不可能的,宋云修知道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若他走了,岂不和亲手挖她心肝一样吗?
她一个人失魂落魄地在未央宫枯等几日,滴水未进,险些死了,是文莺将她救活过来。
“宋云修去哪儿了?”她拉着文莺问。
文莺亲口告诉她:“他已经和魏明月定下婚约了。”
即便那时,即便她亲耳听到,她也没有相信。
宋家是明哲保身,她可以理解,宋家没必要跟着她一起倒,哪怕那时魏堇歆觉得自己心口上好似被剜了一刀,她也在想,只要宋云修无事,那嫁便嫁了,他定也是不情愿的,不知一个人时又是怎样地哭。
然而没过多久,魏堇歆终于求来了一趟出宫的机会,她急切地去找他,便亲眼看到宋云修与魏明月言笑晏晏、琴瑟和鸣。
魏堇歆突然觉得宋云修很陌生,这种陌生感持续了八年之久,到她现在再见到这个人,仍觉得陌生。
就像她以为宋云修定然是真心爱她的,却不是。
宋云修想必是懂她的,却不曾。
积年累月的怨气在魏堇歆胸中迸发,有那么一瞬间,她看着宋云修那截修长的颈,直想亲手将他掐死。
“宋云修。”她满目阴沉,却是极力忍下了那股滔天怒气,哑声道,“你既如此菩萨心肠,不若尽心伺候朕一晚,去换那些人的活命。”
宋云修眸光颤动,悄然抬头,想去看看陛下的表情,看看她是不是认真的。
魏堇歆垂眸,她在期待一个绝望而悲哀的表情,宋云修既然拿他虚伪的善良来恶心她,她为何不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然而不论是绝望还是悲哀,她都不曾在宋云修眼中看到,她只看见他惊讶的目光一点点沉了下去,轻轻说了一个“好”字。
魏堇歆冷笑一声,她开始认清她好像真的一点也不了解宋云修的事实,然后一字一句对他道:“拜你所赐,用来充军的那些人,朕打算杀了。”
“陛下!”宋云修急切出声,可魏堇歆已不再看他,大步离去。
恼人的头痛随之而来,魏堇歆扶着额头,挥开了走上前来扶她的文莺,凉声道:“你去替他,准备一间屋子。”
第14章
▍胆大的太傅
宫中空着的宫室很多,只是一半荒废了,有些还在时常打扫着。
今年采选的计划一定,宫里打扫出来一半,都是敞亮华丽能住人的,莫说随意凑合一晚,便是连换洗衣物和男子描妆的用具都十分齐全。
宋云修跟着文莺来到椒房殿,文莺道:“别的宫室冷冰冰的,这里稍微暖和些,太傅大人稍候,即刻会有人送炭火过来。”
宋云修道了谢,想起方在蛇门发生的一幕,愁得皱起了眉。
他为何总是惹恼陛下?连句话都不会劝,让陛下误解出那样的意思,眼下的结果比他劝时还要严重,早知道他就不开口了。
殿外寒风呼啸,宫人来送炭的时候,只点了一盏灯,荧烛之光仅能照亮宋云修所在的那间屋子,可更多的地方漆黑一片,殿内又静悄悄的,连一丝声音也没有。
宋云修缩回床上拉紧了被子,目光怯怯看着黑暗处,他本不觉得什么,可越看越觉得害怕,渐渐被莫大的恐惧萦绕心头,蒙着被子不敢出声。
他从小就怕黑的,这么些年来也是福安陪着他睡在外间,这习惯前世一辈子他都没改,重生一回,怕黑的恐惧竟愈发强烈了。
宋云修整个人都清醒无比,他连往被子外面看一眼都不敢了,只是小心翼翼地缩着,心跳如擂鼓。
鸣鸾殿内,魏堇歆好不容易平息了怒气,她由着文莺伺候她梳洗后,轻声问了一句:“椒房殿,值守的侍卫似乎不多。”
文莺点头道:“只有一队,半个时辰才经过一次。”
魏堇歆点了点头,道:“你再去加派两队人手,务必让她们弄出点动静来。”
“是。”文莺应了,对陛下这样的吩咐却是十分不解,宫里安全得很,徒然派人过去,岂不是打扰太傅睡觉吗?
夜深人静,魏堇歆倒也不怎么困乏,她再度回想起在蛇门宋云修说的那番话,不冷不热地笑了一声。
想必,宋云修也并不了解她罢?
昔年青梅竹马,再如何情深义重,利字当前还是作鸟兽散,这么多年过去,她变成了这副模样,又何尝能要求他一成不变呢?
登基那年,她给宋云修做了一块那么大的贞节牌坊,人人抬头便可一观,车马皆在其下过,宋云修的名字到现在还清清楚楚地刻在上面。
她就是要让他嫁不出去,让他陪着她一起心里发苦。
孙家明明知道她当初的用意,过了三年,是她的君威淡了吗?竟敢将主意打到宋云修身上,她当日能留孙芹一命,已是皇恩浩荡了。
鸣鸾殿内只燃着一盏灯,灯光昏暗,魏堇歆不喜欢太亮的地方,她觉得过于刺眼。
她躺在软枕上,企图让自己生出一些睡意。
皇宫内的侍卫又加了几班,只是陛下喜静,她们不敢打扰,只着重走在教坊殿那边,她们或低声交谈,或欢笑阵阵,模糊朦胧的声音便传入椒房殿中。
每隔一会儿,宋云修便能听见外面传来甲胄摩擦的声音和说话声,他渐渐安心下来,调整了睡姿,听着那些声音入睡。
几日后,前往沥阳赈济水灾的古莲终于写了封回信,信上的字龙飞凤舞,言明沥阳有贪官污吏一事,实乃误解,父母官一心为民、官民一心才是常态。
魏堇歆不动声色看过,将邸报放置一旁,皱眉深思。
千等万等,终于等来这份回信,宋云修见陛下面色沉寂,想怕是正为沥阳之事所困。
沥阳这桩案子,并没有表面上看着那么简单。沥阳此地山水环绕,行人商队运输皆是水运,沥阳城中早已自成一派,城中官商勾结,今年的水灾乃是积年克扣朝廷发放的修渠银所致。
水灾频发,受苦的皆是百姓,于城中富户商人来说却是发财良机,城中粮价高涨,饿殍遍地,许多百姓走投无路,便只能卖地卖房,富人更富、穷人愈穷,穷途末路之下只会产生两个结果。
其一,是穷人与富户签下卖身契,富户手下人丁新旺,加上财力雄厚,招兵买马,做了土皇帝。
其二,穷人中有翘楚者爆发起义,只是起义的罪名却是要安在朝廷头上,她们自然会以为是朝廷多年不管不顾,朝廷昏庸,这场起义就算最后平息,于陛下声誉也是大大受损。
然现在沥阳官吏与当地财主早已沆瀣一气,古莲任钦差前去宛如羊入虎口,但这件事却不能没有人先去揭发。
前世被派去的乃是前工部侍郎刘桐柄,此人狡诈非常,在沥阳吃得脑满肠肥,谎报实情,虽后来经陛下查验得出真相,却因错失良机,折了蛇门数人,派兵镇压,却也闹得沥阳案满城风雨。
外人不知此间内情,只当堂堂朝廷连一个水灾都整治不好,官逼民反,加上陛下根本无心于为自己扬名立威,名声便一日差过一日。
加上京都官吏大都是追随陛下的旧部,本就心高气傲,官做久了手下也是愈发不干净,后来数次触了陛下霉头,被杀了几人,便有人从中作梗,将陛下声名传得更加不堪入耳。
宋云修满面愁容,深思其中,连墨滴在奏折上散开了都未发觉,还是魏堇歆收了他批完的奏折再看时,拿着那滩红墨对宋云修发问。
“宋云修,你在朕这里时,似乎总是心猿意马。”
宋云修交上那本时,就想到会有此一问,虽然陛下口吻淡淡,但他却煞有其事地跪了下来,温声道:“微臣自认才学不输女子,为何陛下总让微臣看些无关痛痒的小事。”
魏堇歆眉头跳了一下,双目渐深盯着宋云修,听听,这竟然是宋云修能说出来的话。
魏堇歆被这句话气得半晌失声,暗自平复了片刻才道:“当初,可是你自己说只要个闲职的。”
没想到宋云修更加振振有词,“微臣说要闲职,与关心国家大事,并无冲突。”
很好。
魏堇歆兀自捏紧了手中的奏折,吐气清心,耐着性子对宋云修好言好语道:“那你想批些什么?不妨朕这张案让给你,你来挑一挑?”
她这话含了几分威慑之意,稍有慧根的人就能听出话外之音,然后伏低认错。
宋云修却起身,露出一副“如此甚好”的表情,施施然来到案边悉心挑选。
魏堇歆双目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欲探究他的真实想法,宋云修以前从不会如此,现今却变得转了性一般,胆大包天,屡屡顶撞她,现在连她的话也听不懂了。
她看着宋云修选,只见宋云修目光流连片刻,最终放在被她置在案头的那份邸报上。
“这是何物?”他修长莹白的手指轻轻指了一下,又立马缩了回去,好似是怕她一时想不开打他一巴掌。
魏堇歆气笑了,懒声道:“沥阳邸报,按说此案太傅也是参与过的,不妨一观。”
“是。”宋云修毫不客气拿起一观,阅完上面的字后眉心紧锁。
“陛下,那日微臣递交的请愿书确实是沥阳百姓所写,她们个个面黄肌瘦、十分潦倒,这些还是有能力从沥阳城出来的人,困在城中的不知又是怎样一副惨淡光景,古大人所言,必然有假。”
魏堇歆看着他认真分析的模样,一时也不由为宋云修解惑:“出发前,朕曾找过一回古莲。”
宋云修抬眸,澈润的眸子静静望着她。
“朕与她说,沥阳城中恐怕情势复杂,届时若解决顺利,就让她以楷书回信一封,若是艰难,便写草书,朕见信便明。”
地方水患加上官吏贪腐,滋生出来的事件也就那许多,最严重便是派兵前往镇压,只要她届时为古莲料理周全,具体事宜,古莲自知如何去办。
宋云修听着,耳尖一烫,暗想原来陛下早有对策,他竟还在陛下面前卖弄一番......
“微臣鲁莽了。”他小声道。
魏堇歆见他方才还有理有据,现下竟是面寒羞赧,觉得有趣,她盯着宋云修一字一句道:“无妨,若是换了刘桐柄、孙月槐她们,怕是只会高高兴兴让朕放宽了心,太傅还能一心为民,实属难得。”
她提及孙月槐,又道:“也不知,孙卿的爱女病好了没有。”
宋云修不知她心中百转千回的心思,以为魏堇歆当真是关怀臣下,便回道:“已大好了,昨日还往微臣家中送了些新鲜柿子来。”
他一说完,魏堇歆就沉下了脸。
“宋家与孙家想必私交不错。”她寒声道。
宋云修怔了怔,抬眸对上魏堇歆不豫的神色,连忙道:“只是几个柿子,没别的了,母亲还将家里的四只蟹回礼过去,没欠人家的情。”
几个柿子,四只蟹?
听着这寒酸的礼尚往来,再看宋云修认真解释的模样,令魏堇歆忍俊不禁。
但她还是极力板住了脸,不经意道:“说起柿子,前年孙二娘与名府花魁以柿定情,传了一段佳话,连朕都有所耳闻。”
说完,她便从宋云修眼中看到几分茫然怔愣,就断定宋云修必然毫不知情。
竟有此事?
宋云修确不知情,怪不得母亲对那孙二娘如此看不上。
“朕今日乏了,诸事明日再议。”
二人破天荒和谐畅谈了一回,宋云修揣着心中升起的愉悦,恭敬告退,临出门还不慎被门槛绊了一跤。
魏堇歆看着宋云修跌跌撞撞失魂落魄的样子,脸拉得更严重了。
不就见过一面,就那么喜欢吗?听着她的往事连路都不会走了不成!
“文莺!”魏堇歆侧目,望向缓缓行入进来伺候的人,慢条斯理道,“去拿一点赏钱。”
文莺额头突突地跳,“不知陛下有何事吩咐?”
“今夜,你去给朕把孙家那几株柿子树烧了。”
第15章
▍太傅他哭了起来
京中发生了一件怪事,刑部侍郎孙月槐晨起于院中散步,忽然嗅见一股怪味,她寻味而去,只见原先种着三株柿子树的地方乌黑一片,院墙上一片漆黑隐约成一人形,还长着两只空洞大眼。
孙月槐被吓了一跳,叫来了数人观看。
孙家长女上前一经查看,碾了碾手中的黑灰,道:“娘,这是起火了。”
“胡说八道!大冬天怎么会起火!那墙上的黑影如此怪异!说不定是鬼魅作祟!”孙月槐面色难堪。
孙二娘孙芹瞧了瞧,道:“娘,哪儿有邪门事,这马上就是上元节了,一定是昨天夜里哪里来的浑孩儿点烟花烧了咱家的树!”
孙月槐面色痛苦,心疼地望着那堆黑灰,转身对孙芹道:“我看那宋云修就是个丧门星!头回要去他们家,你就落水了,现在咱家的树就莫名其妙地没了!之前是不是你去给人家送的柿子!”
孙芹面露不悦,“娘说的这是什么话,那次是我脚滑,这次也是顽童作祟,跟宋家八竿子打不着呀!”
孙月槐愤愤几声,转身去上朝了。
今年上元节,魏堇歆大发慈悲,放了所有人两日休沐,往年只有一日,弄得各位大臣上元团圆夜连酒都不敢喝。
朝堂之上,她们都由衷地跪下来道谢,顺带再表表忠心,对魏堇歆道贺了一番后,纷纷回家去与家人团圆了。
处理完政务,魏堇歆正要叹一句她倒也得了两日好睡,转眼见宋云修竟还杵在原地。
她挑眉道:“太傅何故不回府?”
宋云修踯躅一番,小心翼翼道:“微臣还想一问...沥阳的案子如何了。”
魏堇歆不知他竟这般体贴民生,这份心思虽然更像是匹夫之仁,但不知比她朝中那几个只知吃喝的酒囊饭袋好上多少。
她倒也不逗他,认真道:“朕已传密报前往云州,令云麾将军去处理了。”
云麾将军手下人多,想必沥阳那些贪官污吏已是不成气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