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过后, 她的这处偏僻小院里多出了两个粗使婆子, 两个三等丫鬟,说得好听是过来伺候她衣食住行的,心里门儿清的谁不知道这是变相的监控她一举一动。
因着被困在这间四四方方的小院里多时,她怎么都想不到终有一天, 她会亲自拿上她以前最不屑的绣花针,耐着性子坐在窗边,一针一线地描着上面花线。
听到来客的时候, 也不见抬起头来。
因为对她而言, 来的是谁重要吗?顶多又是一个来看她笑话, 嘲讽她现在处境的。
直到檐下遮风的绣竹藏蓝毛毡被掀开, 紧闭的房门跟着发出“吱呀”一声,也吓得她不小心被针尖扎到了手。
“是我,白露。”
白露是李棠玥的表字,说来他们两个的表字,都取自二十四节气。
“对不起,我拖了那么久才来看你, 你会不会怪我。”踏进内里的李棠玥看着坐在窗边绣花的女人,张了张嘴,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原本的千言万语到了面对面,剩下的只有两两相望无言。
收回视线的曲棠见到昔日好友, 她没有同其他人那样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更没有因为自己处境艰难而窘迫得不敢与她对视,或是躲避。
她的目光很平静,平静得就像是他们昨天才刚见过。
见到她这样,李棠玥觉得嗓子眼哽得难受,眼眶发涩,鼻子发酸地将提在手上的竹编金线食盒打开:“我今天来的时候想到你以前最喜欢吃的便是义昌福的碗仔粿,桂花糖芋苗还有五芳斋的香酥油糕 采芝斋的桂花糕,绿豆糕。原本只是想要买一点的,结果不知不觉中就买多了。”
食盒底部煨有一层细细的炭火,所以糕点拿出来的时候仍是热乎着,只不过糕点的口感不如刚出炉那般好,反倒是有些干嘴,所以要配着茶水。
李棠玥捏起一块夹心红薯桂花糕递到她嘴边:“你尝下这味道,是不是和我们小时候吃的一样。”
她知道她的嗓子受了伤,也不奢求她的回复,只是一个人絮絮叨叨地和她说着最近汴梁城里发生的趣事,且见缝插针地给她递些零嘴。
“我要成婚了,嫁的那个人你小时候见过。”她说到那个人的时候,眼里是甜蜜的,带着笑的。
“你知道吗,我从来没有想过我会嫁给他,小时候只不过是见他有些可怜便发了点善心,又看不惯其他人总是欺负他才将他带着我身边的,谁知道那人误以为我对他有意,傻乎乎的大冬天跑到我屋外说着一些听着就令人牙齿酸掉的傻话。还说让我等他,他一定会努力考取功名回来娶我,还许下了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誓言,可天底下男人的嘴,男人的心是最靠不住的一个,我又怎么会愿意相信。”
睫毛根根分明垂下的曲棠低着头安静地听她说,不时会发出一点声音告诉她,她在听。
檐上一只八哥仗着体形肥胖赶走了周边麻雀,却迎来了一只长冬膘的肥猫。
“芒夏,我可以邀请你明天陪我去选一点胭脂,鲜花,掀盖头的如意秤吗,虽然这些东西母亲都会一手为我准备好,可是有些东西,还是要自己准备的才有成就感。”说得嘴巴有些渴的李棠玥说出了今天最后一句话。
吃着桂花糕的曲棠见她周身洋溢着幸福,终是不忍心拒绝她。
她也记不清她被关在这间小小的院落里有多久,又有多久没有呼吸过外面的新鲜空气了。
夜里苏扶卮回来的时候,听到管家禀告李棠玥来府一事,只是神色淡淡不做回应。
晚饭也没有在正厅用,而是去了小竹轩。
正值饭点,小厨房里跟着飘出来缕缕饭菜香。
院中扫雪的婆子见他来了,刚要行礼却瞧见管家让她闭嘴。
随着房门推开,本在院里扫雪的婆子马上冲进厨房里让他们多煮几道菜,再添一双筷子。
往时王爷这个点过来,必然是要在这里用膳的,夜里更是在这边歇下。
以至于不禁令府里下人的风向转了又转,更暗中猜测曲氏到底给王爷灌了什么迷魂汤,才能将王爷给迷得连她红杏出墙都能忍得下来,更将向来作为左膀右臂的小春大人自断一臂离开王府。
坐在窗边,单手撑着下巴走神的曲棠见到男人的到来,原先恬静安然的脸瞬间吓得苍白无一色,身体一个哆嗦从胡凳滑下跪在地上。
苏扶卮见到她已经形成生理恐惧的反应,心里竟有着说不出的复杂。
明明她变成这样都是由他一手造成的,为何临到最后心软的会是他?更拼命地想要从她身上寻找到梁国未破时,那个总是神采飞扬,骄傲如烈阳的宝珠公主的影子。
“你就真的那么怕我,曲棠。”
“曲棠”二字,他都不知道有多久没有唤过她了,也将他记忆中那个骄傲如阳的小姑娘渐渐变得模糊化,最后剩下的只有眼前怯懦,惧怕他到骨子里的曲氏。
跪在地上的曲棠看着停在她视线中心的白底鹿皮靴,靴后那颗足有鸡蛋大小的佩玉光洁如镜的能照出她现在到底是一副什么鬼样子。
一只手指修长,骨肉匀称的手随后占据了她的全部视线。
“起来。”男人望向她时如月光般清冷,不带半点起伏,细窥之下,似乎还能窥到一丝柔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