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金喆笑笑:“那你得等等,得熬点儿熬白芨,再掐上花蕊。”
白果儿虚拍拍她肩膀,道:“不忙不忙。”
两个俏丽少年郎并排坐在大堂里,窃窃私语,一个手里动作麻利,一个以手支颐歪着头,称的这满室金银器都失色不少,但买客却越发多了。
她们还在絮絮说话。
路金喆问白果儿 :“你怎么有空路过这儿?可真凑巧,我今儿在柜上。”
“什么凑巧,我去你家找你,是小燕儿说你今天在这里打金。”
路金喆疑惑地看着她。白果儿性子沉静,几乎不怎么爱串门,往常都是自己硬撺掇着她出去玩。
白果儿俯身,悄悄地道:“前两天夜里,小燕儿和一个大高个来药房上抓药,我瞧着她行事没头没脑,那大个儿又跋扈的很,恐她吃亏,给过她一包药。”
路金喆听明白了,忙示意她噤声,道:“这事儿过去了,还得谢谢你那包药,药包纸叫我烧干净了,这件事也就咱们三个知道,不提了。”
白果儿瞧她脸上带着郑重,心里打了个突:“喆喆,要紧的不是并不是那包蒙汗药,又吃不死人。是那大个儿拿的那个方子,你可知道叫什么?”
路金喆摇头,她上哪儿知道去。
白果儿道:“那方子是治心疾的,用药并不常见,但我眼熟,后来我问爷爷,他说这是‘四海方’,所需用药都是四海奇珍,所以有了这个诨名。”
路金喆睁大了眼,不自觉咽了咽嗓子,白老爷子竟然知道那方……
“爷爷问我方子从哪里得来。”
路金喆忙道:“你怎么说?”
“我瞧爷爷脸色很郑重,就撒了个慌,说是一个妇人领着孩子过来照方抓药,谁想到爷爷红了眼圈,急急的问我那妇人什么样貌。我胡乱说的,哪里想到竟说中了内情。我才知道这方子原就是爷爷年轻的时候下过的,就是为一位宫女子。”
宫女子?
路金喆心里打了个突,回想起那晚裴宛病症发作骇人的模样,有心替他问出一二来,便道:“我约莫记得白家老爷子年轻的时候做过太医院里的院正,这么多年仍旧有人吃这方,可见方子流落民间,这么多年过去,老爷子医术进益,有没有更好的法子治这症候?”
她话里有心留了个错,白果儿原本就不在意,自然听不出来,只是摇摇头:“这个我爷爷没说,我瞧他神思恍惚,哪里还敢再问呢。就是担心你,吃那药的别不是坏人罢?所以特特觑了空,打算过府问问你。”
裴宛倒不是坏人,路金喆很感激白果儿前来告知,“谢谢你特特过来关照我,吃这方的是我一位新交的朋友,他确实年纪不大。可见你这‘乱说’凑巧说到了到了点上。要是老爷子日后提起这方子,不管是什么,还请你告知我一二,他病症发作的急,忒吓人。”
白果儿在医术上一贯澄心明镜,心里很没有俗世的腌臜,当下便应允:“好的,想来是我多虑。那我便也钻研钻研这方子,若是可以,你还是叫她早点来把脉。”
路金喆呆呆应着,兀自出神。她并不敢十分确认裴宛的身份,又怕他果然是那位,自己胡乱张扬,引来大祸。
*
而另一边,城南,有间书局。
裴宛抬头看着匾额上的四个泥金大字,驻足。
檀泷小声道:“这就是刘庆探查到的地方,那些话本的源头,都由这里供发。”
刘庆是个莽汉,来书局这种地方探查,扮作什么都不像样,自然这差事就落到檀泷身上。
“回头叫刘庆继续盯着路家,加耗就是个口子,从这里撕开,所有的账目都要拿到。”
“是!”
裴宛眼神低低垂下,扇子一打,迈步进去。
……
“小公子要出诗本?”
书局掌柜打量着眼前这位少年,大约十三四岁的身量,不同寻常书生一般戴儒生帽,反而用一顶珍珠冠攒着头发,穿一身长春色的浣州纱袍,足踏泥金靴,颈上带着金项圈,手里握着一把梅箓竹折扇,摇啊摇,很是矜贵的样子。
不知道打哪儿来的的富贵公子,诗才大约是没有的,想出书搏一个虚名倒像是真的,这样的二世祖掌柜的见的多了,虽然心里很是不屑,但面上仍极为殷勤的招待:“不知道小公子想出什么书哇?诗稿可带了没?”
那小公子一扭头,示意仆从,一个大个子书童便上前,从衣襟里小心翼翼掏出一本诗集,递过去。
掌柜的翻了翻,这诗稿大约是经常翻阅写就,纸都卷边了。每页都题着一首诗,或五言,或七言,有叙事的,有抒情的,有咏物的。
瞪着眼睛读了两篇,滥用典故,獒牙诘曲,掌柜的在心里骂了几句狗屁不通,脸上仍旧笑着,慢悠悠对他们道:“小公子呐,恕小老儿直言:本来无诗才,何必写诗来,废纸又费钱,何苦来哉!”
那书童一听,圆睁一双猫眼,欲与掌柜争辩,那小公子一折扇挡住他,十分好脾气的笑道:“掌柜偏见,若因有才才著书,世间唯剩孔与朱!竟连你这书局都不用开了,老百姓也没个闲书消遣,岂不无趣?”
这小公子年纪不大,口气不小,掌柜顶瞧不上这些朽木,刚要挥手打发走,却听见书堆里冒出一句诘问:“好个狂妄小儿,这世上除了孔朱,其他人难倒都是敷衍著书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