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恸而亡,阿瑜绛唇翕动,嘴里反复念着这几字,可为何要言明是百姓皆知?莫非是另有隐情,究竟还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
待她还想再问清楚些时,身侧的人骤然往后靠,那头直直地往车壁上砸,她瞧见之后,下意识扯住他的衣襟,可那股力是她紧拽不住的,衣襟拉着她,让她猛然撞上了成言的额侧。
两人撞在了一起,她顺扑在了他的怀里,在急着稳住身子之时,马车似是拐道,刚扶着跟前的人,才稍稍起身了点,而后就遽然倒在了他的身上。
这下,再怎么陷入怔魇中的人,也该醒神了,只见两人面面相觑,成言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但心心念念的人投怀送抱,是他委实没有想到的。
额间的痛意,还没有消失,成言眉间的折痕深了些,他眸色一深,有所察觉。
他眸中带着疑虑,低垂着眸子,待瞧见怀中之人显露出惴惴不安的神情时,他敛了敛神,扶着她的肩膀,把人置身在侧,他试探性地开口说道:“方才我神志不清,可有什么失控之处?”
佳人投怀送抱,可成言并没有心猿意马,他深知她是不会主动同他亲近的,更何况,人在自己的怀中,面上的神情不仅不是娇羞,反而是带着不安的惘然。
莫非是他在神志不清之时,强迫了她,把她拉入了自己的怀中,他回神之际,怀中的柔软,是梦中没有的真实,入鼻的馨香,刺激着他深埋心底的欲念。
闻言,阿瑜身子微微一僵,不知道该如何作答,她趁着他神志不清,反复逼问于他,可他醒神之后,非但没有怀疑她做了什么不好的事,还觉得是自己失控了。
她面上滑过一丝古怪的神色,讪讪地回道:“世子陷入怔魇,并无失控之处。”
话毕,就见成言好似松了口气,可微微的烦躁,入目可见,她能察觉到他此刻的情绪并不平静。
“这怔魇的症状,莫非不是头一回了?”她似有所觉,心中转念一想,随之问道。
她把目光投注在他身上,仔细瞧着他眉目间展现出来的痕迹,她如今算是知道了,若成言想藏此间情绪,她若不留意着,就会被他蒙骗了去。
前世,他藏着那么多事情,从不予她说道,让她一步一步地误会着。如今她不应该去等着他同她说道,而应当去主动瞧一瞧身边发生的事情。
话音一落,成言扶在膝间的指节为之一颤,自从三年前想起了前世的苦痛,他独坐在屋内,走神也是常有之事,他的身体里仿佛有两个人在拉扯他,他有时候都要分不清自己究竟是谁,上辈子的困局,困住了他,他忘不了那撕心裂肺的痛,可忘不了毅然赴死的解脱。
这辈子的重来,归于缘法,他累积了功德,也辅佐了帝王造就了盛世,世人皆知,河蚌生珠,却不知佛道舍利子聚魂,以唤魂聚魂之道,唤故去之人,入释缘道。
纵然入了释缘道,可他却释然不得,为何不让他早点醒过来,若能在端王府生变故之前,让他记起前世之事,他定会举力阻止祸乱发生,而后,入澧州见佳人,以真心诚意去向端王求娶掌珠。
可惜,缘法予他重来一场,却不能让他事事如所愿。
他敛了敛眸子,低声回道:“许久不曾有过了,我以为已经好了,却不料今日失态了。”
阿瑜在江南三年,而成言寻了她三年,虽然他怎么都不肯相信,她会葬身于废墟中,可时日一久,深信不疑变为了疑神疑鬼,他曾经去清水寺寻过叔父,可叔父跟着寺中住持去云游了,由生而来的念头,停滞不前。
三年间,他静坐在屋中,失控的时候,仅伤到自身,倒也不会做其他出格的事。
可自从寻到了人,怔魇的症状,就已经离他而去,他还以为他不会再犯,可谁知今日在阿瑜的面前失了神也丢了魂,而症结所在,只是忆起了前事。
“没失控就好,没失控就好,若是伤到你了,我哪还有脸面再求你的原谅。”成言喃喃而道,他唯恐自己失控伤到了倾慕之人,听得并未伤人,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静默了一瞬,阿瑜瞧见他眸中的悲色,似有所感,心里也不是滋味,明明是她乘人之危,她依着私心行事,可他却一再放低姿态,瞧见他这幅模样,她好似见着了上辈子那个委曲求全的自己。
她不想见他如此,上辈子的事情,说不清也理不清,因着前事,让他失去了自我,这实属不该。
见着眼前的人,相较以往,变了些许,她斟酌道:“你用不着如此的,即使是面对再喜欢的人,都不该把姿态放得这么低。”
此真言,还是她活了短短一辈子,才看透的,她上辈子,就是太喜欢他了,才为了他,渐渐迷失了自己,她在他跟前,乖巧懂事,时日一久,性子便变得懦弱了。
她不希望在他身上,看到前世的自己,既然她都能从前世的迷障中,挣脱开来,那为何他迟迟走不出来,她如今真是不知道,上辈子,她和成言二人,到底谁被伤的深了些。
成言彻底愣住,他薄唇微张,刚想说上一言半句。
可待察觉到马车缓缓而停,他掀开布帷的一角,而后紧攒着手,唇角带有一丝苦笑,说道:“好了,到东宫了。”
车轱辘碾压在地上的声音渐渐停了,马车停稳后,阿瑜打量了成言一眼,便一言不发地掀开锦帘,从马车上踩着杌凳而下。
成言瞧见刚才还在眼前的人,如一阵风就此而过,他心中涩然,凝视着那微微被风带过的锦帘,长叹说道:“两世的执念,若不如此而待,你可还愿意同我执手。我想陪在你的身侧,你却恨不得离我远远的,我又能怎么办?”
不敢耽搁太久,成言从马车内贯出,见阿瑜在阶前等着他,他见佳人的倩影,恍然若梦,唇边的苦涩,在这一瞬间,散去直至消失。
老天爷还是待他不薄的,这一世,总归他还有机会能伴在她左右,就算她不愿意同他执手,他也要守在她的身边,既然她不喜成言,那他便不做成言了。
上辈子,他能抛开所有,守在孤坟处,这一辈子,他也能抛开所有,若她要回江南开一小铺,做铺子内的掌柜,那他便甘愿做铺子内的小厮,若她要回澧州当郡主,那他便做她的府中的侍卫,只要能跟着她,护着她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