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雨幽梦录——青黛_金金
时间:2022-03-09 09:19:23

  雨青听见,没了分寸,又慌又羞又怕,没处躲藏,宝儿双亲仍扯着雨青衣摆,宝儿也来抱着雨青唤她“神仙娘娘”,雨青彻底吓得糊涂了,连隐身咒都忘记捻,吟个腾云咒众目睽睽之下踏云而去,远远躲出了清江。待飞了近十里,才缓过神,方才可是不曾隐身?

  雨青“呀”地一声惊呼,后悔不迭,险些跌落云头。

  几日后胡生送子归来,以手捶案哈哈大笑,“天下还有你这样怕人的‘神仙’!哈哈哈哈哈哈!”他早去清江打探过,那日雨青腾空而去,街上诸人以为见了神仙,跪在地上磕头不止,如今已着手凑钱修缮那破庙了。

  “慈惠灵感娘娘?”胡生嘻笑着唤雨青。

  雨青手按在鬓上直摇头,“别说了!丢死人了!”

  “我等日后便全仰仗慈惠灵感娘娘恩德了。娘娘可得雨露均沾,莫薄待了我们这等无知的山野虫豸哩。”

  雨青捂起耳朵高声咄一句,抄起一颗萘果塞在胡生嘴里,不让他再说,人走远了。胡生咬下一口,含笑大嚼,拿眼追着雨青。

 

  浮休篇 04

 

  

  天下裙钗当同慨

  雨青一时慌乱,清江街市上泄了行踪,被世人瞧着。城中人将雨青认作神仙,就在那间寻着宝儿的破庙修缮一番,立了雨青塑像,供起香火,还寻个卖字先生题了匾额,称雨青“慈惠灵感娘娘”。

  胡生此时一身雪青,发束金冠、手握折扇,仰头瞧着那庙中塑像摇头咂嘴。雨青怕了清江,从此不肯现身,捻着隐身诀立在胡生身旁。就听胡生指着塑像批评:

  “这像未免太丑,当日他们可曾将囡囡瞧清楚了?从眼睛到嘴巴,哪一处像我们囡囡?”

  雨青咄一声,“你还说风凉话,如今可怎么好?你不是说我们并非此世之物,不可暴露么?快将这庙毁去罢!”

  胡生一脸震悚:“毁去?这里头供的可是‘慈惠灵感娘娘’,我怎敢砸的!罪过罪过,娘娘饶恕……”说着合十向庙门中认真拜了两拜,雨青尬得跺脚,转身就要走,胡生忙拉住了:“囡囡莫急,我等是妖,囡囡又不是,想来无碍。何况当日原本是行善积德之事,凑巧在此露了行踪,怕亦是定数。保不齐合该囡囡吃他香火。如今且由它,看看再定不迟。”

  雨青看他不肯依言,叹一口气,只得罢了。谁知果让胡生说中,小庙建成后,不断有人供香祈愿,雨青不必守在庙中,便能知晓殿中人所求之事,似是这小庙香火当真应在雨青身上了。先时多是家中孩童走失,求娘娘寻找的,后来亦有家中子嗣早夭,求娘娘再赐孩儿的。雨青实在不忍,能帮则帮,尽力将还活着的孩儿寻回。

  至于赐子之事,雨青十分尴尬,不知如何处置,问向胡生。胡生哈哈大笑,“不过是房中术,正是卑人本等哩!”胡大仙人大发救苦之心,不孕者孕之,不育者育之,又催其情,每有奇效。每每事成,便见大半功德应在雨青身上,另有小半落在施术者身上,几月过去,雨青修为大进,渐渐高出胡生。

  为着灵验,小庙名声渐起,来的多是妇人,先则求子,后则愈来愈多女子求房中事、求姻缘,已婚妇人被丈夫、夫家欺凌的求娘娘帮助,寡妇被舅家强夺财产的求娘娘保护,甚而有不愿生育者求丈夫不再人道、不愿嫁人者求无人提亲,千奇百怪、不一而足。

  雨青天性怜惜女子,听了那些祈愿不觉奇怪只觉可悯,凡她法力所及,皆尽全力帮助。她如今才晓得,天下女子大多要嫁人,可婚后房中能得满足者竟不足半数,可怜女子房中竟多要演出个欢快样子,鼓励夫君。

  雨青听着那些祈愿,恍惚想起梦中西山岁月,羞得红透了脸,边将脸埋在肘中边想,那样的美事若有了夫君却不能体会,该是多大的憾事……此事自然托于胡生,一求便灵。

  时日渐长,清江小庙名声渐盛,江淮一带多有女子从外地来清江祈愿,雨青胡生渐渐不能应付。胡生想了一想,从族中、山中聚起一班蛇子狐孙、山野精灵,令他们守在清江,应付庙中事。一来可解他二人于杂务,而来施为之主本可得小半功德,他那些手下正可积累修为。

  那日胡生山中几个小动物也到了,聚在庙门首,一见那塑像,哈哈大笑,指着塑像面孔道:“丑死了丑死了!这是谁家的小猪仔错投了人胎!”另一个道:“怕还是请来的泥匠是个瞎子!”

  胡生本就嫌足了那塑像雕得丑陋,又被几个小儿笑话,气得喝道:“闭嘴!不许说了!这是我夫人塑像,哪轮到你们说丑!”

  “这塑的是小美人?”小动物们说完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沉默一阵,嘎嘎哈哈哇哇地大笑起来,锦雉精笑得杵拐杖,小狐狸抱着尾巴打滚,故意滚在雨青怀中蹭着雨青,大花蛇笑得给自己系了个结挣扎着解不开,胡生还在训斥,“不许笑了!”无人理他。

  一群傻蛋蛋笑完,胡生盯着那塑像,实在是丑得……他自己亦忍不住“噗嗤”一笑,再看看雨青,从她怀中拎起那只狐狸扔远了,双手掐了剑指,提气浮身,浮至同她塑像脸孔一般高,捻套手诀,大施幻术,将那塑像脸孔改造一番,变个雨青模样,这才收势,沉下身形。

  “这未免太像了?”雨青向胡生道。

  “是么?我还觉得不曾描画出囡囡一成美貌哩。”胡生一本正经看看雨青,再盯着塑像。

  雨青脸红,“瞎说什么,好歹改改罢。”

  胡生又望一阵塑像,掐诀将塑像下颌稍稍改圆,显得更慈眉善目些。

  一群毛绒绒滑溜溜打打闹闹,笑作一团,胡生边训,也同他们推推搡搡,倒像位兄长,哄着家中一班小儿,雨青立在一旁笑望,望一阵,心中伤感,转身悄悄去了。

  今夕何夕,对面何人?雨青想着那班小动物,觉得恍惚。自己同他们原是全然不同,毫不相干的,究竟一路如何行来,竟在他们身边了。可他们的热闹,同自己有何干系呢?雨青仍是雨青,只剩了一人的雨青。从前将雨青抛接掌中的雪苍哥哥,时时哄着、抱着自己的娘亲,摸着胡子笑望自己的爹爹,还有……拉着她手,说此心百折不悔的表哥,皆已渐渐行得远了,再不回头。爱也好、恨也好,他们都抛下雨青了。

  人生歧途茫茫,雨青从不曾刻意择那险远之径,却为何与亲爱之人终是异梦殊途、分道扬镳。究竟是何时,行错了哪一步,雨青再回神时,已是孑然一身。

  雨青舍不得爹爹娘亲,舍不得哥哥嫂嫂,更舍不下表哥,可最终是父亲拎着自己衣襟说早该将雨青勒死,娘亲亲手将雨青关上楼阁不听她哭喊,雪苍哥哥一句收取关山,穿上甲胄便走,将雨青一人留在家中,表哥……表哥告诉自己志在守朴、养素全真,转身便去科场,摇着头告诉自己淫奔之事行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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