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中宵时分,弃下满城墙的断肢尸首,各部成品字形开始围着皇城边上安营扎寨。
雨势渐停,冲不尽砖墙上的残血。菖都城终是安静了下来,丧亲的百姓们心胆俱裂得躲在家中,也还无人敢出外收尸。
宫内一处偏殿的暖阁里,江小蛮杏眸睁得大大的,望着层叠朦胧的帷幔,一个时辰前,她就被几个侍从捆了手脚,丢到了这处。
侍从退去的时候,忘了关窗,帷幔上悬了十余只雕镂精美的熏香铜球,铜球内置铃铛,此刻随帷幔缓动,正发出清脆如歌的铃响。
铜球上能看出个‘李’字,看着看着,江小蛮神色一凛,一下想起了这位李才人的事迹。
这是去岁她阿耶祭山路上偶遇的民女,说是连十五都未满,生得颜色殊丽颇有山神精怪的气韵,却是一无背景,真正的乡野草民。
后来,李才人入宫没过半岁,就因言语无状,被赐死在了寝宫。
正思及此,外头屏门开启,终是有人来了。
脚步颇轻,一路越过两间外室,朝这处暖阁行了过来。
一股子屈辱憎恶随着这脚步的靠近,升腾着萦绕满心间。垂首看了眼自己的境况,她缩了身子,又一次试图挣脱腕间的绳索。
方才那几个侍从依令,也不顾她周身血污雨水,动作颇粗暴得扯下那身脏污的厚重道袍。而后随手扯了殿内的布帛,像是切瓜洗菜般,揩去那些已然干涸凝固的血迹。
最后,她们将一件几乎半透的蚕丝睡衫强行与她换了上去。
睡衫贴身,当是从此殿的箱笼中寻着的,只是及膝的长度,肩背后腰都是华丽的云霞暗纹,端研的质地纹饰,裁剪成这般式样,却是说不尽的魅惑风情。
门开门阖,珠帘挑动。
透过幔帐,她依稀看到一个熟悉到心慌的人影。
寒气裹挟着杀伐的气味扑面,那人伸手握在了最外侧的幔帐中间。这个动作停留了许久,床榻内外的两人皆是无声。江小蛮闭上眼,似乎都能听到心间惶惑愤懑的跳动。
短暂的煎熬,那只手却倏而退去。
那人似是疾步去阖了窗,又对着外头守候的宫人吩咐了两句,而后便似是朝一侧斜塌边靠了。
一直到碧玉池的温水被放满了,提耶起身再次挥退那几个宫人。
对着那处连呼吸都似隐去的床榻,他眉宇间,明显闪过少有的纠结郁色,像是在忌惮着什么。
然而三年多的战火披沥,让他很快收敛了情绪。
生或死,都是那般容易。世间事,又有什么不能面对呢。
阔步上前,铜铃一片悦耳脆响,他一把挥开了数重帷幔。
帷幔掀开,他仍是维持着手握刀柄的动作,只是在瞧见蜷缩在其间的女子后,右手不自觉得松懈了开。
知道外头有密探听着,提耶矮身坐进塌间,刻意用轻佻的语调故作不识地说了句:“汗王将你赐了我,今夜就劳公主殿下了。”
嗓音低沉,却似笑非笑的,极是惑人。
从未想过从他口中会听得这般话语,江小蛮偏了头紧贴着墙,没有瞧见他眸底的沉痛悲悯。
见她白着脸避开,连一句话都不愿多说。他无心去看那睡衫下的玲珑颜色,而是不由自主地,伸了手,想要去抚一抚她鬓发。
一如三年前,腊月末,他两个在菖都城西,就如寻常百姓一般,相依相伴。
“别碰我!”极力克制的厉喝声猛然迸发,更多仇恨的话语却被她唇角颤动得吞了回去。
那只手停在了半空。
铜铃声纷扰再响,帷幔未曾挂好,兜头盖脸的又垂落回去,将两人一并罩入昏暗的方寸内。
这样的暗沉,映照着那张苍白瘦削的小脸,提耶觉着心口一滞,只觉此间的逼仄朦胧,像是一张巨兽的口,就要将塌上人的一下吞吃了去。
一别三年,他从未想过汗王会执意趁势劫掠,也更未想到,这个曾让自己破了诸般戒律的女孩儿,成了如此形容。
曾经的她,小圆脸上总是挂着憨傻又狡腆的笑,论起吃喝来,那就是顶天重要的事了。她有皇室的娇蛮贵气,却亦有乡野间自然天成的意态美好。
可是如今,她几乎是瘦脱了相,而眉眼五官又生得稚气,瞧着就更让人觉着悲苦寥落。就连这样一件床帷间赠趣的睡衫,腰带处竟也是有些空荡,便是过分的纤瘦了。
见伤而不见色,望着她先前在战火里奔忙的几处跌伤,他心下不稳,面上却依旧是一派沉静。
“亡国之主,殿下合该感念汗王的不杀之恩才是。”
这一声哼笑颇为刺耳,话落,他不再留情,上前绕过女孩儿脊背,极是轻巧地就将人一下扯抱出了床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