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褐色的大皮囊被塞进了江小蛮的怀里,她心口一颤,随即假意晃了身子跌倒,又故作恐惧的样子,快步掀帘回去了。
这一夜,风平浪静,一直到天光微明之时,却有从东边来的信使追上了大军的脚程,把凉国勤王诸路军的信件送了过来。
早起后,江小蛮正抱着个倒悬的空水囊,竭力把最后一滴清水滴入许集的嘴里。她刚用食指沾湿了口唇,其实却是将水囊里的水尽分了众人,自己一口未饮。
才刚把水囊藏好,就有一队士兵冲了进来,开口一股生硬的汉话,语气里倒是一反常态的恭敬:
“吾等见过凉国公主,公主殿下,汗王有令,请您移步王帐一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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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帐的毡房足有六丈方圆,哪怕只是宿歇一夜,也颇费功夫的用黄藤条编搭出了内外三重隔间。其中暖炉澡池,安寝的绒毯熏香,在这空旷荒漠里,显得异常奢靡。
所有的从人都被挥退了,阔延孜汗是在毡房最正中的虎裘卧榻上,接见的她。
说是接见,概因江小蛮从未见过这个男人,如此耐性温文的一面。
“信件也给你看过了,如今大王妃病重,你我二人联姻,待本汗彻底扫荡了西疆,就立你为国母。”
阔延孜汗勾唇浅笑,甚至亲自提了银壶走近了为她满斟,那双鹰目里满是踌躇大志。
干渴了数日,江小蛮定了神色,端过透亮的玛瑙杯,等闻到这是酒液时,面上却是哂然一笑,毫无惧色地淡然看了眼矮桌旁的男人。
她仰头一饮而尽:“叔祖以三城万金换我归去,王上不受,却要娶我为妾?”
胸腹里干涸得就要裂开,她素来嗜酒,而此刻,面前的烈酒便成了解渴的良饮。
一杯接一杯,到了后来,已经是独自抢过银壶,对着壶嘴自饮。
阔延孜汗哼笑了声,因了崔昊的信,却是愈发看这女孩儿顺眼起来。
他虽已三十有九,却时常还觉着自己同年轻时候没什么两样的。男人的面孔同汉人无一丝相似,最具特色的一双鹰目,正灼灼生辉地瞧着眼前的女孩儿,这个比他女儿娜依力还要小一岁的姑娘。
“公主意下如何?”倾身上前,阔延孜汗扯去了那方小帽,竟是出奇温柔蛊惑地抚了把那绒毛新生的头顶。
汉家女儿原就生相偏年轻些,而眼前的女子,樱唇平眉,瓜子脸便是清瘦到了极致,也依然在颊侧略显丰润。光洁额头上,生了半寸的短发,摸起来,却是软的可人。
或许是有了那三座城池的许诺,便是这样破衣烂衫的短发模样,江小蛮瞧着却只是稍显殊异。一张小脸喝的渐渐染了些红晕,就像个落难的年画娃娃般,竟是丝毫不损往日的贵气。
尤其是那眼底历经磨难,却愈发坚毅犹自良善的光韵,让阔延孜汗莫名想到了两个人,一时又忆起了些过往。
十二年前,他本是朅末王廷的一个过继子,家族在混战中被灭,是朅末的老国主给了他庇护之地。名义上,他是提耶与阿合奇的王叔,实际上,上溯四代,却也只是与阿合奇有些远亲罢了。
老国主于起居用度上待他甚好,却始终与他不大投缘,甚至多次斥责过他身上的杀伐戾气。
朅末亡后,阔延孜便娶了突厥公主,十余年来,倒是得了突厥汗的重用,他对汉人偏见甚深,虽明知不可能,却依然立志有朝一日,也要侵入凉国复仇。
此次共灭凉都,实在是天下震动,虽是可永载史册的功业,然阔延孜自己也明白,其实也多是侥幸罢了。
早听说了凉国公主是崔氏的后人,却不想江都王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管控好诸侯,又会以三城之力来保她的安危。他向来野心泼天,自然不满足于眼前的利益,若是能借此联姻,等统摄西域诸部与突厥,或许有朝一日,真的能肖想中原汉地。
“听闻当年朅末国难,汗王是受了大王妃的庇佑,才得以脱身立命。”
对着逼近过来的陌生男子,江小蛮酒意上涌却是无比清醒地继续发问:“如今就要与发妻天人永隔,难道竟不伤怀?”
这一句像是刺到了阔延孜心里,男人哼笑了声,坐正身子为自己也倒乐杯水酒:“哦,公主是嫌本汗寡情,不愿联姻?”
决定早已做下,不过终归是江小蛮并无多少女色,阔延孜也只把她当个猎物来逗引罢了。
每当他摆出这样的浅笑架势,身边人都是畏之如虎,便都知道他是要杀人了。
然而面前的女孩儿却是又饮一杯,倏而抬眉直视于他,目光清明矍铄,就好像根本忘却了自己囚奴的身份一样。
江小蛮饮尽杯中酒液,只觉腹内干涸得愈加厉害了,她一下摔了杯盏,退开半步,言简意赅地笑道:“生既无欢,死亦何惧。许我子民活命,与我天下皆知的婚事,让我做西北一人之下的大王妃,否则,死亦难从!”
第60章 .政变小蛮,你究竟是什么本事,惑得那……
在江小蛮拿着杯盏碎片抵在自己项侧时,阔延孜看着那张脸上的稚气与凛冽决绝,骤然就觉着心神摄持,他眯了眯眸子,竟是长笑半晌击掌后放了她离去。
这日午后,就有王帐的近卫亲自过来,派了是个皮囊的清水与他们。六个人分一个皮囊,便足够生命延续上一二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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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日后大军即出了沙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