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后,江小蛮顶着脑袋上的一块膏药,依偎得挽着萧滢胳膊,看着韶光、羊环等人将行囊装车。
伤好的过程中,她脑子里浮浮沉沉的,夜里做梦乱象一片,直疼了好几日。到某一天起来,看见了萧滢她们,江小蛮的脑袋顿时才不疼了。
可是她的脑袋还是出了些问题,就只是勉强记着自己是汉人,连姓甚名谁都忘了个干净。
“闷死了滢姐姐,不是说再不回这地方了嘛,索性你再陪我去逛逛嘛。”
这些人里,韶光苦相羊环话少,她就是看温柔的萧滢觉着亲切。
“坏姨姨!你又抢我阿娘了。”
韶光一脸肃然地抱走了小孩,又朝萧滢点点头,对上江小蛮时却有些吞吐地嘱咐道:“别走远了,也别乱买不该喝的,车队巳正就走了,快去快回。”
“姑姑真好!”江小蛮高兴得欢呼了声,拉着萧滢就朝集市而去。
其实这地方蛮荒的很,她总觉着饭菜吃食每一个合胃口的,只是有一样,那沁甜的乳糕好吃的很,走前怎么也得多带些才好。
到了集市上,本该是人声鼎沸之处,人都不见了似的,空着的摊子前货物倒是都在。
这景象怪的很,又行两步,萧滢见远处一堆人围着看张告示,遂指了卖羊乳糕的摊位,让江小蛮自己去称取,只说时辰来不及了,她去前头问问哪个是摊主。
到了人堆前,就听得众人议论纷纷。
往那告示上一看,写的竟是王城易主之事,还特特用汉文附译了一遍。
“哎!前头的别挡着呀,好不容易太平了,不会又要兴兵了?”
“胡咧咧个啥!咱国主让贤族弟,新主复与阿史那部结亲,又择女入高昌……”
“那国主自个儿呢?他去哪儿了?”
“我看看啊,诶!写着剃度皈依了。还写着新王大赦呢,允囚俘自行择地安居,归国亦可。”
江小蛮远远地见萧滢带了摊贩过来,面色有些异样,她称了两大油纸袋的乳糕,正要相问,就听韶光站在街口喊了起来。
她立刻胡乱塞了两口乳糕,曳了萧滢的手,一下跳上了马车,却并不进去,只是晃荡着脚,将纸袋抱得紧紧的,来回好奇地打量城内风貌。
“外头晒得那么厉害,坐那日头底下好玩儿么。”离着城门愈近,韶光心里免不得有些不安,只怕那人要出尔反尔。
江小蛮不以为意,一撇嘴朝她晃晃纸袋:“这里到处是土墙土楼,灰蒙蒙的,我从未见过。姑姑,我就外头坐坐,保证不偷吃的。”
想起前两日她一口气吃下去半袋子羊乳糕,而后腻着肠胃上吐下泻了好一阵,韶光欲言又止地半掀着帘子,想了想,还是一并出来,让车夫歇了,自己费力地挽缰也好看着她。
“姑姑,你说我是江阴一户行商的女儿,那这回咱们贩了多少货物?”
“崔家门户小,也就百八十两土产皮毛一类的。”
“咦?那怎么才装了一车货呢?好生奇怪,我数了数,护卫咱们的部曲倒是有三十四人,这路上不太平?就贩那么些货物,能养活这一大家子么?”
韶光握缰的手渐出了薄汗,寻思着到了地方,还得将这一套身世编得像样些。江小蛮见她沉着脸只是随口答两句,觉出那缰绳的分量,她犹豫了下,不忍得将纸袋子递进车帘后,扭了下屁股,挨挤到韶光身侧,帮着她一道去扯缰。
“哎呦!小祖宗,您快歇歇,也不看伤好没好,就来拉着粗绳。”
被她这一喊,江小蛮翻过右掌,对着那些纵深交错的伤痕出神,冷不丁的,只觉有什么人在看着自己。她一下子站起身,攀着马车顶盖,犹疑地逆着日阳朝后看去,但见城楼上一个人影闪过,莫名得心下悸动,直到身侧响起韶光关切紧张的呼唤声,她才闷闷得坐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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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后江南隆冬,大梁乾熙元年第一个腊月。
江阴一处三进的宅院,在这一带承平百年的富贵风流地,也只是普通商户的门第。
然而白雪红梅黛瓦青墙,内宅的暖阁小院却是颇为豪奢的,早早的引了地龙,就连小院的八角亭里,也是时刻备了暖炉,内置顶好的无烟银丝炭。
江小蛮只穿了两重单衣,颇为惬意得仰躺在亭子里的美人榻边,抱着册时新的话本,正看到有趣处,忍不得夸张笑了两声,就有一旁小丫鬟翠儿,吹凉了红枣莲子羹,用小匙舀了递到她嘴边。
“怎的又是这个?拿开拿开。”
“姑姑说这个养胃暖身,离家前嘱您最少也得喝一半。”
放了话本,杏眸转了转,她猛地起身薄肩嶙峋:“呀,大夫昨儿开的新方子没煎来?姑姑也嘱过的,你快去外头瞧瞧,她们可是忘了不成。”
翠儿信以为真,放了碗就快步朝外院去了。她前脚还没出月洞门,江小蛮就从美人塌上跳了起来,动作迅速得翻出藏着的一套粗布男装,只用了瞬息功夫,变戏法似的,就整好了衣带塞好了头发。
自羊环陪着滢姐姐说是北上寻亲后,她在此地也没个相伴的,先只是养着病,到后来,成天价地就是朝外头去玩,江南地方灵秀繁华,就连吃食百戏都精巧,她如鱼得水般的,若是没有韶光的管束,恨不能日日扎到外头的花花世界去才好。
翻墙出院,循例还是先去了城东的清凉庵,这两日有几个说媒的上门来,她晓得自己过了年就要双十了,却奇怪得对这事抵触得很,故而也就去找那老尼说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