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这些日子,总是无端得就要落泪,叫苏比见了多次,问她怎么了,也是说不出个所以然去。
就在三天前,高昌国来了信,说是褫夺了萨妲的封号,高昌王却遣使来致歉说明了,恳请从王室旁支中再求娶一位。
当时苏比说这一段时,直是绘声绘色过节一般高兴。原以为江小蛮听了能高兴一场,可她也只是安静得听着,甚至听完了更消沉了一阵。
苏比不明白,像国主这样年轻有为世间难寻的儿郎,又一无妻妾的,虽则新国初立又国事忙乱了些,可她都能瞧出来,主上视姑娘如珠如玉,恨不能捧了手心里照拂。
她甚至会犯忌得想,姑娘或许有些不知好歹,若不然就是害了什么疯病了。
苏比端着白玉粥碗瞧着她的背影,哪里瞧不出她又在消沉伤怀,苏比撇了撇嘴,心里生起些不屑麻木,可嘴里还是恭敬:“那姑娘略躺躺,我去外头问问,主上今夜也该过来一趟的。”言罢,她搁了碗,抬步就朝外去了。
尖顶宫门一开,却是两柄寒光熠熠的长刀横在了一处。
“今夜里不太平,国主有令,任何人不得出入!”
听了这话,苏比有些懊恼兼不安得回来,她平日里就爱探听各宫密辛,此刻已然猜着了些痕迹,就在花架边来回踱着步,一面把可能发生的变故,啰啰嗦嗦地说了出来。
哪知道江小蛮听了,始终只是半卧着,仍是一毫动静也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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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后,苏比带了人暂且去净房安置,独留江小蛮一个卧在夜幕下。忽的贴墙的花架顶上起了颇大的响动,她漠然地朝上翻了下眼皮子,倒是惊得坐起了身。
一个发带凌乱的女人跌在她眼前。
女子眉目较西域人更为深阔,年纪约莫二十出头,张了口左右比划着,显然是说不了汉语的。可她急得双目通红,花一样艳丽精致的面容上泪痕交错。
观其服饰衣带,江小蛮有了些猜测,她试着用平日里听来的几句简单的龟兹话去问她,两人比划了半天,她一下张口缓缓吐出三个音节:“阿—史—娜?”
这三个音节一落,面前的异族女子点点头,下一刻竟是突然跪去了地上。
联系方才苏比所说的,江小蛮眉心凝重,很快便明白过来,原来阿史那所嫁的龟兹贵族真的生了叛乱之心,而今日宫中的夜宴,就是要擒杀她的丈夫。阿史那久闻凉国公主的为人,惊慌下才闯入了此地。
新国初立又生这样的变故,对江小蛮来说,其实是早已经厌烦了。
她本不欲多管,然而阿史那公主那凄然欲绝的样子,实在是叫人看了伤怀。当阿史那比了比花架边的宫墙时,似受了蛊惑般的,她忽然就想着,或许可以跟出去看看。
阿史那身材高挑,又似是习过武,她先是原路爬上藤架,只是稍费了些力就带着江小蛮翻过了殿墙。而后,她曳着她,一路心惊胆战地避开宫人侍卫,听得观星楼那处有动静,二人飞一般地朝那处跑去。
说是观星楼,实则是王宫宫墙的最高处,等两人从马道一侧爬至楼外,远远的正看见一个年轻男人周身浴血的,执了刀抵靠在城墙外,而他面前,是十余个弓箭手拉满了弓弦。
跑了这一路,又爬了这足有十丈高的城墙,江小蛮喘得蹲靠在暗处,只觉着肺腑间痛的话都说不的了。
阿史那回了头满目哀求地看向她,因远处实在危急,她比划了两下,也顾不得什么,发足狂奔着就朝弓箭手的方向跑去。
耳边传来惊呼声和略为熟悉的喝骂声,江小蛮蹲着身子喘息着抬了头,扫过湛蓝如墨的无垠夜空,再朝前看时,就见那满身是血的男人竟反手扼住了阿史那公主的脖子,作势朝城墙的豁口处倒去。
夜风里,两边皆是高声呼喊着,声调愈急皆是她听不懂的言辞。
眼见得男人半个身子都歪了出去,江小蛮一边靠近,心头忽而痛的厉害,这一幕,八个月前,在菖都皇城上,熟悉到让她有些魔怔。
弓箭手都站在观星楼的匾额下,火烛如昼,却一星半点也照不到她那一侧。
等江小蛮贴着墙根,已然摸到了最近的城垛边,都无人发现她。
彼时她离着那处豁口仅有数步,阿史那移目看见了她,反是沉寂着摇了摇头,不再乞求了。
江小蛮紧张起来,回头偷眼去瞧那些弓箭手,在瞧清楚领头人竟是阿合奇后,未待她犹豫着是否要出去,忽的一声箭矢破空,入肉钉骨之声近在耳侧,一箭贴着阿史那侧脸正中男人肩膀。
有滚烫血沫飞溅在江小蛮额边,观星楼下传来阿合奇大声斥责放箭者的喝骂,她刚一起身,正对上那男人绝望疯狂的凶狠双目,心知活不成了,他目眦欲裂得啸了声,收紧胳膊仰面朝豁口处倒去。
电光火石间,又有凌空一箭,直钉入男人面门,然而还是晚了,男人手臂渐松,阿史那未及挣开,随着他一并朝城下摔去。
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反应,江小蛮猛地一扑,最后关头堪堪拉住了阿史那的右臂,她整个人被拖着朝墙垛上跌去,本以为能拉住人,可冲力实在太大,“砰”得一声,她脑袋在石墙边重重磕了下,而后一并从豁口边飞了出去。
“蛮儿!”腾空之际,耳边传来撕心裂肺得大喊。
求生的本能让她反手抓住了墙垛外的粗藤,睁开眼,暗沉冰冷的石墙外青苔遍布,世界一下子安静下来,成了血红色的一片,她脑袋里晕乎乎的,抓着阿史那的纤细左手似要断了般,却本能得像铁钳一般牢固。
就在右臂渐渐滑脱的瞬间,一只大手从城墙上伸了出来,一下子抓住了她的上臂。
她仰起脑袋,看进了提耶惊骇慌乱的眸底,还有他头顶上方,星辰如织的浩瀚夜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