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看这人穿戴发式,竟是个出家人!?
慌乱间,她挣动了两下。那人也是觉出手下绵软,心头莫名泛起不自在,两个一放一推间,江小蛮右腿还是酸软着,径直跌坐在泥地上。
土灰色的僧袍靠近,一只挽着佛珠的手伸到了她面前,迟疑地用带了些口音的汉文道:“这位小友,可是跌伤了?”
嗓音沉沉,却比那漱漱秋风还要喑哑温润。
抬头的那一瞬间,她看到,西域僧看着很年轻。
他的容貌殊异张扬,身形也比普通凉国人要高出许多。
然而一开口,整个人就如高山朗月一般,沉静包容,似看破了天地间一切喜悲。
世间的缘法,便是这般莫测难解。就是这一眼,让方才还在惊愕失落的圆脸小道彻底沦陷。
“无、无事,多谢大师相救。”
错愕、心动、紧张……她飞速垂了头,指节在泥地上反复地摩搓,失语般的,一时嗫喏着低声结巴。
“贫僧法号道岳,不过是个挂单游方的,可当不起小友的尊称。”
道岳谦和笑笑,合十打了个佛号,上前挽了她的胳膊,一下将人从地上拉了起来。
江小蛮跌的灰头土脸,价值千金的芙蓉冠上插满了枯枝败叶,周身都是尘土杂草。
她站起身,头顶只堪堪到僧人胸口处。
从道岳的角度看去,只见墨黑如云的发顶,圆脸圆眼的,越发觉着年齿幼小。
他只当是哪个贵胄子弟,到这莽山上游历来的。
见少年垂首没有搭话,道岳以为是自己殊异的样貌吓着了人,便退开了些,俯身擦拭收拢起乐器来。
在僧人俯身去收拾地上的钵碗时,江小蛮瞥见他平整的额顶,泛着棕黑色的一层绒发,约莫有半厘长短,青色头皮完整无伤,却是并未烙下戒疤。
她揉着腿腕,怔怔得呆立在一侧。
“天色不早了,贫僧要从此处下山,小友不如同行?”
并步同行时,她发觉此僧相貌虽魁伟冷峻,却是个善谈多话的,言辞间落拓洒脱,全不似她见过的僧道刻板生硬。
一阵清凉的岚风吹过,江小蛮侧首望着他的肩头,心生亲近。
她心口微漾,看了眼他悬垂的佛珠,抿唇问:“僧戒不闻音律,法师……你没点戒疤,是还未皈依吗?又非中土人士,又何故不回家乡呢?”
听她突然这般问,道岳仰头望了眼天边云彩,这一刻,他的眼睛再次清晰地泛出那种悲悯的光堙,好似沉浸在了这浩瀚的天光里。
一时没有回答,唯有脚步声摩挲秋草的声音,江小蛮以为自个儿唐突说错了话,正要补救时,却听头顶传来絮絮低沉的诉说。
“……佛法派系百余,戒律浩渺如烟海。……”
论起佛、法、僧三宝来,他眸光虔诚侃侃而谈,说着话,还不时偏头去看听者的反应。
见江小蛮竖着耳朵,小脸听得严肃皱起。道岳以为他有佛缘,又缓缓说:
“实则除了杀、盗、淫、妄、酒五大戒外,小乘诸门,并不必多守旁的繁节。而在贫僧的家乡,佛法兴盛,孩童三四岁便去寺院认字听经,然非是年高德重的大和尚,一般僧众也不像汉地,毁伤身体烧点戒疤。”
“原是如此。”她有些惊讶,觉出两人见识的差异,听得心虚又略带好奇,她睁圆了杏眸仰首仰去,认真发问:“法师可是走过许多地方,竟晓得这般多。”
道岳垂首,忽的想起多年前葬身火海的小妹——萨阿妲蒂。
那一年,萨妲才四五岁年纪,那天真纯善的目光却无端同眼前这个小道士重合。虽说这小道比幼妹生相要逊色许多,性别也不同,可他心头触动,不觉谦蔼柔声问:“还不知小友名讳,寄住何观,往后有缘,也可一同谈法。”
江小蛮闻言侧首,更觉僧人鼻骨高挺,眸深若海。尤其是唇畔微扬,柔和了线条,便更显得比菖都中的最俊秀的儿郎还要好看三分。
她微红了脸,忙移开视线回了句:“叫法师见笑,师父们都喊我玉真……”
话还未说完,前头山门处候着辆宽阔精良的马车,一个宫装梳双髻的艳丽少女焦急地奔了过来,还没站稳,便哽咽道:“小蛮!陈大郎那个妾侍,竟让人将我阿姐推进了荷花池。阿姐她孕身向来不稳,传信的人说是不行了!”
“什么?!陈家也欺人太甚。”
来人是中书令此女——邬月蝉,长姐邬月秋当年嫁了个商贾,叫陈恭,是个极俊秀的郎君。陈家一路爬到了从六品的散骑虚职,那陈恭却开始宠妾灭妻,甚至还搭上了京中几个年老孤寡的贵女。
这些年来,江小蛮陪着去陈家出头多次,却没想到还是等来了这么个噩耗。
道岳合十默念了个佛号,对着哀哭的邬月蝉,听得她心口沉重。
还不待她问清缘由,山下又匆匆跑来一队荷甲禁军,为首一人是个女子—此人是云麾将军独女,名唤鱼姹,刀法世间无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