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道岳的眼中,除了震惊外,分明还有些如蛆跗骨般的厌恶。他面容阴沉,似乎是沉溺在一些久远的梦魇中。
只是他背对着内室,灯火幽暗闪烁,便让江小蛮错过了这真实的本能反应。
“唔……”
直到耳边传来几声痛呼,道岳才骤然间回过神来。
左颊下方还残存着鲜活温软的触感,视线所及,却是方才制造这触感的人,摔倒在博古架上,摔在一地锋利的碎瓷上。
第19章 .去留他从她的眼底,略略看懂了些人间……
僧人就这么矗立着,心里头却是翻江倒海般的波澜。
律藏如烟,法门万千,不近女众却是佛家各派最基本的教义。
虔修九年,行脚诸国,竟然在今日为外力破了戒!又似乎是天意弄人,这女众竟还是他朅末的仇人。
道岳上前两步,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还有恰好被压在最底下,露出个头的油孜木鸠杖。
被那乌黑油亮的鸠杖吸引,他蹲下身,不由自主地抚在了鸠杖的枝节处,鼻翼间似乎还能轻嗅着熟悉的兰香。
道岳神色晦明,唇线收敛抿成一线,深邃慈悲的眸子低沉地俯视。
而一旁的江小蛮也是惊痛恍惚,作出此等出格之举,本已是羞氖万分。
她想过数种可能,他的惊讶,退避,斥责,甚至隐隐期待过,是否能动了他的凡心,哪怕只有一丁点也好。
可就是万万想不到,他竟会毫不犹豫地出手伤了自己。
颤抖着翻过双掌,右掌心鲜血淋漓得破了数道口子。
这还算浅的,更厉害的在左肘处,落地时大部分支撑的力气都在这处,竟被七八片长短不一的瓷片直扎进肉里去。
江小蛮心底痛极,倒是没有哭。她没有去看边上的僧人一眼,想了想,抬手便去拔左肘处瓷片。
每拔一片,就有臼臼的血沿着衣袖淌到地上。
拔到第五片时,似是入肉过深,她没能一下成功,伤口如被利刃割过般,她终于隐忍得痛呼了下声。
“别动。”一旁的僧人忽然伸手,一把按住了她的腕子,“这下面恐怕伤了筋脉,不可随意处理。”
便是这么一句话,让江小蛮的眼泪刷得一下便下来了。
“呜……”
刚才那一下偷亲,让她再没了什么廉耻顾忌。觉出手腕间的热度,江小蛮想也没想的,也不顾手肘上还扎着的瓷片,哭着便朝僧人怀里滚去。
“你……”道岳被她球似的滚在怀里,当下又想推开,可瞧见地上那一大滩血时,还是伸手握紧了她的左肘。
这一哭没完似的,他想要起身去寻伤药,怀里的女孩子却说什么也不肯放开了。
地上的血点点滴滴的,虽然淌的慢,却也是渐渐积的多了。
若是从前在边疆战场上,这般阵仗,道岳根本不会放在眼里。可现下,在这竹屋雅室里,却让他看的有些不适起来。
胸口处乌云披散,哭腔震震颤颤得传递到他心间。
垂首时,恰好瞧见一段雪白柔腻的腕子,被鲜红的血污染透。道岳又看了看自己骨节分明的手掌,忽然间,一种强烈慌乱的不忍升腾而起。
他忽的发现,那双被碎瓷割破的手肘,实在是过于稚气柔嫩了。
回想方才,他也只是惊怒间随手推了把……
他少年国破出家,从未想过,原来女儿家竟是这般的脆弱娇气。
“贫僧有罪……”对着哭的像个孩子般的江小蛮,道岳无奈,他蹙眉抬手虚浮着抚了抚她的背,试图开解般地发问,“公主这般尊贵,便是圣上催逼,有莲妃的护持,何愁寻不到喜爱的郎君。”
说到莲妃时,他的语气生硬顿了顿,末了又缓缓叹了句:“又何故……因我……而一叶障目。”
他的汉语极为流畅,却到底带了两分不太寻常的音调,用词上也总有些独特。可江小蛮就是喜欢听他说话,不论他是在说佛经故事,还是此刻,委婉地劝自己回头,她都听得认真。
在他的劝慰安抚中,她渐渐抽噎着止了泪,抬起斑驳纵横的小圆脸,直直地去看他的眼睛。
“我就是……喜、欢你,就是见了、你,觉着……觉着,心里头亲近。”
字句断续,涕泪交错。小圆脸上已然没了一处干净的地方,索性她未画浓妆,也就是藕荷色的口脂被蹭开了去。
两个人倚在一地碎瓷边,油灯昏暗摇曳,视线在这一瞬定格交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