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也是一样,她伸手将湿漉漉的头发往后一捋,眼神分外清明,让长空顾虑她,只是第一步。眼下胡达理和何鞍的一战,才是最至关重要的。胡达理自然要死,但她不能白白为何鞍作嫁衣裳。背后靠着浴桶壁的伤口隐隐作痛,她略坐直了些,按照傅嘉彦传来的信,胡达理将他们看得很紧,若要举兵,不可能会是如此打算,将赵和推至阵前一呼百应才是常理,既然他没有,显然他是畏于何鞍战神的称号,打算先入长安再做谋划了。
长安城,他必然是有去无回了。傅嘉彦他们必须得趁这个契机拿下西北的兵权,才能再图日后。她得赶在胡达理动身之前让何鞍的势力更上一层楼,胡达理越忌惮何鞍,带在身边的精锐就会越多,傅嘉彦他们在西北才更有可趁之机。
慢条斯理地拿梳子沾了皂荚汁从头皮细细梳拢下来,再洗净,头一松泛,整个人都轻快不少。她伸手拿起澡豆,避开伤口,小心地搓洗着。
眼下正是晚课的时候,僧人们都在宝殿,西厢安静得很,唯有灯花偶尔一跳时的声音。她梳洗完,却贪恋水的余温不愿起身,懒懒趴在桶边,直到水温渐凉才起身。藕荷色纱衣贴身裹出窈窕身姿,擦得半干的头发一半披散在胸前,一半落在背后,颇有些慵闲的妩媚,拿了件半旧的粉蝶披风罩在外头,正打算自己拿桶提了冷水出去倒掉,谁知一开门,就见一个人站在廊下,抬头望着夜空,显然等了有段时候了。
她略讶异地问了声,“怎么是你?”
来人转过身,一张面无表情的脸被屋里的烛光照个正着,不是封二又是谁?
她将艰难拎到门边的桶往旁边一踢,示意他进来,自己来到桌前坐下,替他倒了杯茶:“怎么还没走?”
封二关上门,将背上的弓和箭羽卸下来放在桌角,将杯子里的茶一饮而尽,又自己拎起壶连倒了几杯,才擦着嘴角道:“原本已经回去了,但城里头有几个消息,我怕送得晚了会耽误事,又赶了回来。”
亲亲
不错,封二正是赵琼找来演戏的助力。傅宪他们现下身份都是僧人,少一两个都很容易查出来。要扮演杀手,自然还是身在寺外的封二方便。更何况她也没打算告诉傅宪他们,唯有一无所知,演出来的戏才会更逼真。
她微微一笑:“什么消息?”抬手给自己也倒了杯茶,皙白的手腕上有几道浅浅的红痕,很是打眼,但封二却目不斜视,直直道:“两个消息。第一,道上不少人收到了秘密雇主的雇佣,在十一月初五至十五这段日子来长安。”
赵琼呷了口茶,轻轻嗯了声,听他继续说下去,“第二件事,姑娘还记得那个给了李威极乐散的太监吗?他又出现在了赌坊之中,据说仍在宫里做事。”
自从知道是李威他们自己想要贪图万佛寺的钱财之后,赵琼便放弃了自己先前的猜想,现在听闻第二个消息,还有些摸不着头脑:“所以呢?”
“他好赌,却又运气极差。从前手头宽裕时,尚且要用极乐散抵钱,如今更是落魄到敷粉都用铅粉了。”封二说完忙补充了句:“后一句是李威说的。”也只有李威才会观察人家敷粉用得是什么粉,像他这种真男人从不观察这些,他坚定地挺直了腰板。
赵琼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封二清了清嗓子,“他想先赊着玩,赌场倒是有规矩可以赊欠,但都是对着那些大户人家的公子爷才有的,他一个小太监自然不成。他便急了,说:‘你们休要狗眼看人低,可知道奴师傅是谁吗?’,底下人当时不知底细,还笑问他:‘你师傅是谁?顶了天也不过是个太监。’,他冷笑着道:‘太监怎么了?奉旨捧读的太监,多少权贵见着都要弯腰呢!’”封二面无表情地捏着嗓子学那小太监说话,笑得赵琼花枝乱颤,但听到最后一句话时,她便再笑不出来了。
尚未干透的湿发传来微微的凉意,但冷不过赵琼心底的寒意,她捏着茶杯的手抖了一下,“奉旨捧读……他是常瑕的徒弟!”
常瑕常公公,正是昔日赵仏身边贴身伺候的大太监。因是打小就在赵仏身边伺候,所以赵仏待他很是亲厚,钦赐了“瑕”字给他,取自白璧微瑕之意,意指他虽是残缺之身,但人如美玉,算得上是极大的恩宠,更别提之后赵仏不耐烦看那些折子,又让他亲自捧读,拣要紧的说。至于什么是要紧的,自然取决于这位常公公了,故而不少权贵都要给他三分面子。那小太监那句权贵见了弯腰,倒不是信口胡说。
赵琼身为赵仏最宠爱的女儿,对于这位常公公自然是不陌生。幼时学“面如冠玉”这个词时,她脑子里浮现出来的便是常瑕的脸,当时她便想:父皇这个瑕字,真是取得贴切极了。常瑕待她,一向是恭敬有礼,她生□□美,最爱人好颜色,对待常瑕也是亲近,小时贪玩爬树,不少时候都是这位常公公亲自抱了她下来,他常在皇帝身边服侍,身上沾染着龙涎香的味道,嗅来沁人心脾。现在回想起来,赵琼却忍不住寒颤,这美好的背后,隐藏着多少血腥气?
“常瑕没死?”她只顾着父皇和赵和安好与否,实在无心旁人。
“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应该是没死吧。”封二道。毕竟他们消息再灵通,那也是在暗道上,皇家威严,像他们这样的人哪敢伸手进去?
“我知道了。”她一字一字咬得清楚。秋夜的风从窗槛缝隙中钻进来,带着深入骨髓的寒意,但赵琼的眼眸却更冷,真正害她国破家亡的人,此刻才浮出冰山一角。父皇抬举常瑕本意不过是为了抗衡朝中权臣,分权而已,却没想到养虎为患,他信赖的心腹根本不站在他这头!
那些年常瑕捧读的折子,到底读的是些什么?
铛,铛,铛。
庄严的钟声有节奏地响起,划破寂寥而静谧的夜。这是晚课结束的钟声。赵琼回过神来,嘱咐封二,“盯住那小太监继续套话,小心不要被人察觉。”
封二点头,拿起脚下的弓箭,打开窗,几个纵身之下便如夜莺般消失在夜色之中。
赵琼怔怔地倚着窗口,今日的夜色分外得沉,唯有暗淡的星光轻轻洒落,在她身上披了层淡淡的轻纱,明艳的眉目也变得温婉柔和起来。
长空不疾不徐地走来时,看到得便是这幅景象。西厢寂静昏暗,唯有她房内一灯如豆,在这冷清的夜中显出温暖的味道。轻而稳的脚步声并没有唤起她的注意,还是等他走得十分近了,她才察觉,一贯灵动的眼眸看向他,带着点探究的味道。
“怎么了?”他察觉到她的心情,站在窗旁垂眸问道。漆黑的眼眸中似带着忧色,但赵琼分不清这担忧是为了她,还是只是他悲悯众生的掠影。
“众生皆苦。”她隔着窗含笑看着他,“所以佛要渡众生。”她的语调格外缱绻妩媚,连眼神也带上迷离婉媚,纤白的藕臂搂上他的脖子,她在夜风中站得久了,身上也带着寒气,微凉的手臂贴上他温柔的肌肤,她满足地叹息了一声,凑近他的唇,轻轻呢喃道:“今夜好冷,住持法师替我暖暖身子,可好?”姣好的身姿蛇一样缠绕着他,身上带着刚沐浴过的清香,细腻的肌肤摩挲着他的,陌生的燥热从身下泛起。
他想推开她,但一碰便是她敏感而纤细的腰肢,她娇哼一声,身上酥软了几分,手上力度也跟着松了,但比她的手落的更快的,是她松松系着的粉蝶披风。披风悄然落下,她身上便只穿着薄如蝉翼的纱衣。身后传来陆陆续续的脚步声,长空眉头一皱,顾不得那许多,手箍着柳条般纤细柔软的腰一用力,她便生生被他拨开几步,他想要关上窗,就见她好以整暇地望着他,鲜唇皓齿,意味深深地道:“关啊。你佛心甚笃,我亦不遑多让。大不了敲一夜的门也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