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老将军从前是战场上的英雄,范辕却是连杀鸡都没见过,乍然看到满床的血,一时倒慌了神,思来想去,也忘了追究她的父母,总是把事情掩过去便罢。
可怜那老两口,女儿一去无音讯,连应卯当差也不去了,终日四处打听,最后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噩耗传到老人耳中,做娘亲的立时哀鸣一声,栽倒在地。
老头子默然将妻子拖回去,便紧闭家门,也不告官,也不求药。
次日天未亮,织造局大门前悬挂着两具短小而老迈的尸'体。
宝珠听罢,只觉得遍体生寒,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皇帝见状,不禁有点心疼起来。他把范辕的罪状告诉她,是不想她太过心软,将来自己的谋划施展起来不顺当,可说得太详尽了,好像又吓着她了。
连忙将人揽在胸前,温声安抚道:“范老将军那里,我自会派御医前去;皇后本人,只要她不哭天抢地闹,一应还同从前一样,你放心。”
宝珠来时还想为皇后说两句话,娘家生变,她这个皇后的待遇若只和从前一样,怕是还不能安心,须得皇帝肯亲自宽慰两句才好。
可现在,她不愿再提这些了。皇后无辜,范辕却何其可恨?既然一荣俱荣,合该一损俱损。
她沉默许久,方才抬头望向皇帝:“既是这样,我只求您保重自己,万勿动气才好。还有一桩——
“等长公主身子好起来,咱们尽快接她到府里…自可留馆,也要多派人留意着些。”
第101章 .一零一白豆蔻熟水
有些时候真是这样,丈八的烛台,照得见别人照不见自己。
把玄赜扣留在府里,也跟强抢民男没什么区别。幸亏他是出家人,心性旷达,听说每日在自可留馆里,起居还是一如既往:晨起做早课、打坐,默诵经书直到午时,伺候的人叩门送来斋饭,他便起身向来者行礼致谢,用过了饭,自己清洗餐具。
偶尔他会到小竹林里走走,身后仍有人不近不远地跟着,他也不恼,轻抚着竹上的纹理,一派怡然自得。
他的消遣还有读棋谱与烹茶。
宝珠不由得想起他那一句话,出家在家,于他并无区别。
但于长公主而言,这会是天壤之别。
其实玄赜也不是完全没有困扰。譬如他来国公府时,只有身上一袭僧衣,并无换洗衣物。他生性'爱洁净,又正逢夏日,每日沐浴过后,却仍只能穿上原来的衣裳。
直到这天傍晚,皇帝终于想起来了,派人给他送了一套新的衣衫来。
玄赜依旧双手合十,谢过来人,回到房中,预备洗漱更换。
揭去托盘上防落尘的绸布,里面是一套襕衫儒巾。
他微微叹了一口气。
次日,皇帝接了长公主一道回府。
府里的厨子新近学了不少民间时兴小食回来,去芜存菁,写在水牌儿上,呈了来给宝珠过目。
宝珠正因要招待长公主,着意挑了一回,将那些与长公主体质不相宜的都剔去,置了一席精细的肴馔,专等着那兄妹二人返来。
又制白豆蔻熟水。白豆蔻性味辛温,有化湿行气、暖胃消滞的作用,其花与衣的功效和蔻仁相同,而药性更缓,得的是蔻仁的“余气”,夏日里制成消暑祛湿的饮品,再合适不过。
宝珠喜欢亲自来做这一道熟水:昨日已将收下来洗净的白豆蔻花储在晾凉的沸水里,密封一夜,凉水便可将花中香气充分吸收,若是用滚水冲泡,必会破坏花香,使味道不正。
浅绿的玻璃瓶里粉白的豆蔻花徐徐绽开,置于紫檀茶案上,又备有一套兔毫盏。
长公主来时,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副画面。
宝珠正与婢女说话,回过身来见着她,忙上前来拉住她的手,笑问:“长公主如今大安了?”
长公主点点头,柔声道:“原也不是大碍,只不过往常秋冬两季爱发作些,这回提前到六月份来了。”
宝珠面上依旧笑着,却暗向她身旁的皇帝睇了一眼,两人都是不动声色的。
长公主浑然不觉,走到茶案前,又说:“这倒像两句诗——'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
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宝珠携了她坐下来,便为她倒一些白豆蔻花水在茶盏中,加入新煎的沸水,水温稍降后,再点少许蜂蜜。
“原本用木杯更相宜些,只是我想,无论是紫檀还是沉木,自身已经有一股香味儿了,混在一起,反倒盖住了花香。只好退而求其次了。”
长公主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皇帝先道:“这样就很好了。”又向长公主说:“你嫂嫂知道你要来,连医书都翻起来了,生怕菜色里有什么你吃不得的东西。别说我没有这个殊遇,就连她自己的饮食都没这样上心呢!”
宝珠重重瞪了他一眼:“还没有吃酒呢,就说起醉话来。”不再理会他。转首问长公主:“如何?可喝得惯这个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