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指甲留得不长,不过寸许,但养得极美,透着绯色润光,剥起荔枝来姿态更是利落又好看。
皇帝瞧了她片刻,说:“你倒不心疼指甲。”贤妃只冲他柔婉一笑,他又说:“让底下人去做便是了。”示意贤妃身边的宫女:“把这碟蜜瓜给祈儿送去,让傅母看着他,别贪吃冷食。”
宫人便捧着那荷叶盘去了,贤妃跟着往外一望,这才瞧见宝珠的身影。
一片披红着粉的宫人里头,那道清凌凌的碧色便格外可恨。
她“噗嗤”笑了一声,自然引来皇帝的目光:“怎么?”
贤妃不答,对皇后赞叹道:“宝珠姑娘越发标致了。”
皇后漫然看向她,听她吩咐身边人去将宝珠带过来说说话,也未加阻拦。
宝珠往这边来时,贤妃才留意到她裙裾上绣了花,待她行了礼,便说:“宝珠姑娘果然别出心裁。我原说这远益湖上漫天漫地都是翠色,你们年轻姑娘穿一身红,可不就像芙蓉花儿一样招人爱?结果大伙儿都被你比下去了!”
这话明褒实贬,仿佛她费尽心机要抢风头一般,得罪其他宫人不说,还有一层讥讽她不知羞耻、意图勾搭主子的意思。
可实际上,宫人也分等级,那些粗使的宫人,即便被允许穿红,手里的份例也不多,只能簪一朵红绢花、佩一枚红香囊的大有人在。只不过贤妃近身伺候的宫女们都给主子撑场面,嫩红老红深浅不一,贤妃见不得有人不捧着她罢了。
宝珠只作听不出来,懵懂地道:“娘娘真把我取笑得无地自容了。我夏日里多汗,穿艳色衣裳更厉害。今儿是娘娘的好日子,我怕在主子们跟前失仪,只好在裙摆上点缀些红色。”
贤妃略略点头:“原来是这样。怪道我瞧你没什么精神,既然身子骨不好,多半还晕船。你便不必在跟前站班了,又挤又闷的——到那边敞亮地方歇一会儿透透气,如何?”
不等宝珠答话,又转向皇后,赔笑道:“左右咱们这儿伺候的人足够了,娘娘不会怪我自作主张吧?”
皇后便对宝珠道:“那你去吧。”
宝珠什么也没说,谢了恩便要告退。贤妃犹指派了一个宫女:“你陪着一块儿过去,若是船上再不舒坦,好歹有个照应。”
这是押送的架势了。宝珠上了船,行到半路,方才还看着阴凉的地方,此时已烈日当头了。
但她心里面仍旧是木木的。也许让太阳晒一晒还好些,至少让她确认自己还是活着的。
到了地方,送她的宫人拿扇子遮着脸,皮笑肉不笑地对她道:“姑娘运气不好,原本是我们娘娘体恤,谁知今儿这日头升得这么快?幸好地方开阔,吹吹风也不错。”
宝珠只淡然向她颔首:“有劳姐姐了。”先下了逐客令。
宫人冷哼一声,趾高气昂地返去了。
湖边站了一圈儿侍卫,她一个宫女儿在这里罚站,也够臊脸了。
宝珠浑然不觉,端端正正地站着,低头看自己的影子,小小的,很浓重。
过了一时,晶莹的水珠从她脸颊上滑落,砸在地面,一霎便蒸发了。
很热,热得人晕眩。但热比冷好,热意味着她活着。
眼帘前方人影交错,又过了一会儿,一个人影渐渐来到她跟前,站住了。
宝珠抬起头,是上回在御药房遇着的那名侍卫,魏淙。
对方今日换了身打扮,她险些又认不出来,正仔细辨认着,魏淙却以为她是无话可说。
叹了口气,说:“你何苦…”贤妃眼下在宫里是如日中天,她一个小宫女,何必一再和宠妃拧着来?
只要皇帝治国有方,是值得臣子效忠、百姓拥戴的明君,他待妻妾如何,便不属于他们应当干涉的范畴。
何况是一个宫女渺小的抗争。
“什么?”宝珠却是过了一时,才明白他话中所指,轻轻笑了笑,没说什么。
她清楚自己的行为毫无益处,她只是不愿意穿红罢了。
仅仅是被罚站,就能换来她不做自己不愿意的事,她觉得非常值当。
魏淙又看了她一眼,她的脸上全是汗水,两颊晒得通红,鬓边粘着几丝碎发,眼睛却依旧沉静得像一汪湖。
没有风。但魏淙真切地感受到,自己心里荡开的波澜。
他匆匆对宝珠一点头,回到了自己该值守的位置,再没回过头。
“轰隆”一声,闷雷从远处接二连三的传来,过了片刻,大雨倾盆而下。
寿宴并未因此中断,宾客们的船只
也仅需系牢些而已,歌舞撤去,大伙儿都在淋不着雨的地方,或坐或站,听雨赏莲。
守在湖边的亲卫军们穿着精铁铠甲,更是风雨无惧,岿然不动。
只有那个宫女,只有那个宫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