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珠定了定神,笑着说无妨,又问:“什么时辰了?咱们赶紧去娘娘那里候着吧。”大伙儿便都提着灯,往后殿去了。
所谓水陆道场,便是在地上及水上都要设法坛,和尚、道士各自搭棚,置着镇山门的法器,或是念经超度,或是拘魂镇压,可谓各显神通。
宫里的贵人们自然不宜离得太近,都在寿椿山高台上观看。
这寿椿山是皇爷听从司天监进言,为保龙气不外泄,耗费人力叠起来的,前面便邻着沵湖的分支,宫里人管它叫小横塘。
宝珠等人随着皇后一同步入翩鸿馆。今日皇帝不在,皇后坐主位,贤妃屈居东侧席,乔昭容及刘昭仪居西侧席。再下分别是阮才人、小白美人,以及三位太子妃嫔。
和尚道士们念经作法,每隔一时会暂告一段落,撒斛食来喂鬼——让鬼吃饱,也是超度的一种法子。
直到夜幕降临,开始烧楼库。纸扎的五座小楼,联缀在一块儿,里面盛着金银纸叠的元宝,将它们拿到水边路口焚烧,即为鬼魂的盘缠,让它们安心上路。
九公主胆小,看到这情形已然吓得藏进乔昭容怀里,乔昭容忙搂着她低声安慰:原是公主病才好些,昭容不放心将女儿留在寝宫,由傅母宫人们照料,只好带到这儿来。
皇后便笑着招招手:“九儿,到我这里来。”
九公主缓缓走过来,皇后拉着她在自己身边坐了,叫把水晶鸡脯和水晶肚都撤了,免得小儿吃了闹肚子。又令宝珠给她挟冰糖鸭子吃。
宝珠便挟了一块儿鸭脯在碟中,九公主咬了一口鸭皮,甜滋滋的,颇为喜欢,便将肉单剩下来不吃,又要宝珠再为她取鸭皮。
宝珠正要劝,却听见贤妃开口问:“公主可知放焰口,何为焰口?”
九公主闻声向她望去,摇了摇头。
宝珠不禁微微皱眉,看向皇后,皇后一脸淡然瞧着小横塘上烧法船,无意阻止贤妃出声:“焰口,属饿鬼道,腹大如山、喉细如针,即便得到了食物,入口之后亦会变成火炭,无法下咽饱腹。如今施放焰口,便是令它们得度,早脱苦海。”
她话锋一转:“公主不知惜福爱物,想是从前不曾听闻焰口之苦吧?”
“贤妃娘娘此言差矣!”最先耐不住反驳的是乔昭容:“九儿年幼无知,虽有过错,请娘娘念在她病弱福薄上,收回这等锥心之语!”
“锥心?”贤妃长眉倒竖:“乔昭容是认为我故意诅咒九公主?”
“妾身绝无此意!”乔昭容起身行礼,但并无退让之意:“只求娘娘略怀慈母之心,不必苛责…”
“乔昭容,”贤妃根本不容她说完,轻蔑一嗤,“你不知如何教女,才纵得九公主日益骄奢,不如另寻合适之人,好生教导公主。”
“贤妃娘娘!”宝珠究竟将早已抽泣着跪地请罪的九公主扶到一旁,自己走出来,行礼道:“举头三尺有神明。”
贤妃一双冷如秋霜的眼睛转过来:“宝珠姑娘有何见教?”
“奴婢不敢。”宝珠垂首低眉:“慎终追远,此事大矣。怎可过于喧哗,惊扰了鬼神?”
“好了。”皇后终于肯一言而定:“要放灯的,要祈福的,忙你们该忙的去吧。”
贤妃拿帕子掩着嘴,轻嗽了两声,不再说话。乔昭容亦重新坐下来。后妃们要给亲人的祭品早随着法船焚烧了,只有宫人们要自己去放一盏灯,默念几句自己的心事,这是一年中她们唯一可以流露哀思之情的时刻。
宝珠仍与杏儿、玉珠、秋水结伴同行。别人手里都提着一两盏荷花灯,独她提着一长串,几乎有她人那么高。
这都是没能来的小姐妹们托付给她的。她拿了火折子,一盏盏地点亮,轻轻搁在火红的水面上,如繁星归于天际,一路通向他世。
这样灯火通明,她心里却这样沉寂,既无哀思,亦无祈愿。
直到凉风吹过,两颊冰冷,她方才惊觉,自己正无端落泪。
忙抽出帕子,一边拭,一边起身往回走。杏儿三个都不见了,她不免略往四处张望,又有些怯怯的,怕余光瞥见什么。下一瞬撞入眼帘的,竟是太子。
宝珠低呼了一声,慌忙掩口,等看清来人,稳住心神,退了两步向他蹲礼。
“她们正找你呢。”太子担心她没站稳,伸手虚虚扶着她,这才收回来。
宝珠担心自己发丝乱了,又不能当着他理,只得低着头,问:“殿下怎么来了?”
皇帝从来不做这些道场,以往也不曾叫太子来。
太子没回答。借着光,他瞧见宝珠眼眶微红,不禁心里一动。
明日,那两名李氏后裔就要进京了。
只有父皇和他知道,真正要抓的,并不是这二人。
那么…他忽然生出一个诞妄不经的大胆想法:“宝珠…”
“嗯?”宝珠应了一声,随即就听见远处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杏儿她们找过来了。
几人不意太子在此,慌忙行了礼,杏儿方对宝珠道:“姐姐,咱们该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