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淮失笑,下车来到萧晗面前,一抬手便握住了她正欲砸在门上的拳头。
“跟我来。”
自头顶上传来一股热气,听声音知道是楚淮后,萧晗便也没有坚持,任由对方拽着她的手绕到王府后门,停在一扇毫不起眼的小门前面。
破旧的门板,两端还生着青苔,稍一靠近,便能闻到其中散发着的道道霉味。
由于只能容一人通过,楚淮率先推门进去,萧晗皱紧眉头跟在楚淮后面,当她看清眼前事物时,除了震惊,还有心疼。
楚淮早便预料到了萧晗的反应,毕竟没人会相信……
平南王的儿子,居然不能从正门进去,只能屈居于马棚之中。
他熟练地走进马棚,将凌乱的稻草铺好,又看见一旁的木板上正摆着一个食盒,打开,与往日一样的清粥白菜。
可惜,已经凉了。
萧晗愣在原地,久久无法回神,见着楚淮端起那碗放凉的白粥咽入口中,不知怎地,胸口发闷,鼻尖微酸。
那是她的神仙哥哥啊,是她的光,是她八年的念想,他应该不沾世事于青云之上过着逍遥自在的生活,怎么可能会在此地过着连下人都不如的生活呢?
“为什么?”萧晗问出声,连她自己都没发现,自己的声音带了几分哽咽。
“我不是平南王的儿子。”
楚淮说的是实话,可萧晗却以为他是在自嘲。
月色不知何时已经升起,萧晗静立了稍顷,淡声道,“我现在知道你为什么要为自己布下“死”局了,你想离开平南王府,对么?”
“自然。”楚淮头也没回。
“我可以帮你。”萧晗上前一步,脱口而出:“你可愿来萧家?”
……
久久未能得到回应,耳边只有凉风吹拂之声。
就在萧晗以为楚淮要拒绝的时候,他忽而放下了碗筷,转身睨向萧晗,一脸揶揄:“去萧家,作什么?”
“入赘,成为萧家赘婿。”
“有何好处?”
萧晗握紧双拳,重重许诺:“萧家在,我在,便不会让这世间有人欺你辱你,虽不能允你万事无忧,却也能保你一生平安喜乐。”
楚淮微微颔首:“我喜欢逛花楼。”
“可以。”
“我欠了地下钱庄很多银子。”
“我教你谋生之法,不日也能还上。”
萧晗一边答着,一边踏出步子走向楚淮。
“我嗜赌如命。”
“小赌怡情。”
“我只是个庶子。”
“更是我的恩人,若没有你舍命相救,便不会有今日站在这里的萧晗。”
她止住脚步,月色下的楚淮,漂亮得让人心颤。
“招我为婿,你会被众人耻笑。”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还有一个问题……”
“你说。”
楚淮声音倏然变冷,一抹晦暗藏于眼底:“我不会喜欢你。”
萧晗却笑了。
“不谈感情,只报恩情,你若想走,我绝不强求。”
“招我入赘……皇帝不会同意。”
“那是我的事情,你只需要回答愿不愿意。”
负在身后的十指微曲,左手的食指与大拇指上下摩挲着,这是他思考时一贯会出现的动作。
良久,一道清冷嗓音自他双唇溢出:“好,我答应。”
萧晗放下心来,双眸亮起,内心雀跃,随手拔下头上玉簪放至楚淮掌心:“那便以此为信,最晚后日,我便带你回萧家。”
楚淮凝视着掌心之物,微微收紧了手指。
留下承诺之后,萧晗便转身离开,临到那扇门口之时,忽而出声:“对了,楚淮,让那两个人从马棚顶上下来吧。呼吸声太大了,是个人都能听到。”
话罢,人已经去得远了。
而后,自马棚顶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吵闹之声。
“青泽,都怪你,呼吸声那么大,被发现了吧?”
“怎么可能,庄红姐,我的轻功一向是最好的,我看是你最近吃胖了压了棚顶才让她发现的。”
“你轻功好?你轻功好会是她的手下败将?”
“那是有原因的,我……”
“都给我下来。”就在两人争执不休时,楚淮陡然出声,语音平淡,辨不出喜怒。
庄红和青泽心头一紧,从棚顶下来,灰溜溜地跪在了楚淮面前。
“主子……”
“主子,你不会真要挖我的眼睛吧?”
楚淮将手负在身后,目光掠过青泽,落在一脸郁色的庄红身上。两人轻功都不错,但那轻微的呼吸声响,他却能分辨得出,来自庄红。
见楚淮眼神扫过来,庄红重重顿首:“主子饶命,庄红错了。”
“哪里错了?”
“功夫不到家。”
“不是。”楚淮指正:“你最大的错,便是遇事冲动,不够冷静。方才你听到“萧家”二字之时,呼吸已经乱了一次,等我答应,你又乱了一次。”
庄红垂眸,不敢反驳,只是眉间郁气愈结愈深。
“所谓事不过三,可就在方才,你的呼吸,又乱了。”楚淮说着。
庄红闭起眼眸,似是鼓起了极大的勇气,抬首发问:“可是……为什么呢?主子,您分明知道她是萧家之人,为何还要答应她当什么萧家赘婿?难道主子您也被美色所惑,忘记了我们的灭国大仇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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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第5章
◎“大哥如此在意萧大小姐,莫不是喜欢她不成?”◎
青泽呆愣住,一边惊诧于庄红的大胆,一边又害怕楚淮的手段,气氛僵持间,咬牙出声:“主子,您知道,庄红姐口直心快,绝对没有冒犯您的意思。”
楚淮没理会青泽,居高临下俯视着庄红:“庄红,你跟在本殿下身边多久了?”
庄红心中一惊,楚淮在他们面前,是从不会以殿下自称的。
……
她本也是前朝达官贵族之女,若是萧家不反,如今她也该待字闺中,一生顺遂。
奈何造化弄人……
新帝登基,改朝换代,皇帝头首被悬以城墙之上三天三夜,皇后又自焚于后宫之中,尸骨无存。
在萧家军势如破竹的攻势下,将相首领降的降,死的死,大易的无数王孙贵胄被拉去斩首台以儆效尤。
如今皇城脚下的繁华皇都,在那时,却是一片火海炼狱。
她的父亲带着母亲远逃,一年的颠沛流离终究还是惨死异乡,不足月的她便成了山野中的弃婴。
后来师傅将她救走,授她武功,在她五岁之时告诉了她的身世。
而后……她就被带到了楚淮身边。师傅那时嘱咐她的话,至今言犹在耳:“这是大易的太子殿下,你既是前朝遗孤,殿下便是你的主子。为师救你这条命,便是要你用命去护着殿下。待得殿下他日复辟大易,届时,你便也能亲手为你父母亲报仇雪恨。”
随着年岁增长,看着楚淮在平南王反府受尽折磨,她对皇帝,对萧家,对宣朝的恨意也越来越深,如今见楚淮竟要入赘萧家,她哪能不气?
然而,此时此刻,面对楚淮的问话,心中却为自己方才的冲动生了几分悔意。
他是她的主子,她该信他的……
“已有十二载。”
庄红忐忑回答,小心地觑着楚淮的脸色。
“好,这十二年辛苦你了,你走吧。”
“主子不要!”庄红瞪大眼睛,重重朝楚淮磕了个响头,“庄红错了,真的错了。”
然而楚淮并不为所动,于他来说。若是身边的人都不能信任于他,最好的处理方法便是丢弃,留着反而碍事。
“主子,庄红自五岁便跟在您身边,您若让我走,我还能去哪里?”她乞求出声,可望进楚淮眼底,看见的依旧是寒如冰霜的冷意。
庄红真的慌了,心生了几分绝望。楚淮一旦说出口的话,便不会收回,可她自小的使命便是守在楚淮身边,为其赴汤蹈火,如今楚淮不要她了,天下之大,恐再无她容身之处……
青泽也在一旁帮着求情,“主子,如今正是您用人之际,今日早上,白心姐来了信说那个女人已经到了郊外,如今计划不成,您定是要做其他打算的。庄红姐心思细腻,有些事肯定办的比我好,而且主子您不是常说大局为重么?能不能让庄红姐将功补过……”
“我不说第二遍。”
夜风中,响起楚淮极淡的冷声。
庄红绝望了……
风吹的树叶沙沙作响,期间还夹杂着几道轻微的脚步声,循着声音远远看去,隐约可见一抹亮色正向这边靠近。
“是大公子。”庄红仔细听着脚步声率先回神,忙收起情绪,与青泽相视一眼,便要离开,转身之时,楚淮忽然出声:“传信给白心,让她带着那个女人在郊外寻个地方住着,莫要被人发现。”
庄红脚步一顿,心上狂喜,犹如溺水之人忽然抓住了救命稻草,然而,楚淮的下一句话,又将她自天堂打入了地狱。
“青泽,此事由你去办。”
看着一脸惨白之色的庄红,青泽轻道了声是,而后便悄然匿于夜色之中。
这时,那抹亮色也逐渐出现在了楚淮眼底,是由一盏精致的纱灯发出。
楚淮看向来人,拂去脸上冷意,挂上了一贯的轻佻笑容:“大哥。”
……
平安大街之上,一女子从马车上下来,借着月色,于一医馆门前轻轻扣门,不过片刻,满头华发的老大夫探出了身子。
“大夫,我想问一下方才那位公子手腕上的伤……”
问话的,正是萧晗。
油灯点上,望着灯下的影子,老大夫深呼吸了口气,缓缓出声:“那位公子应当是早产患上了败血之症,经过几次换血后,才会在手腕上留下这么多疤痕。”
“换血?”
老大夫点头,叹道:“老夫行医数十载,也只在古书上看过这换血之法,倒是第一次见到居然真的有人能承受这换血之痛活下来。”
“换血……很痛么?”
"削骨剜肉,生不如死。"
从医馆出来,萧晗脑子里还回想着方才大夫最后与他说的那句话:
“一般来说,换过一次血,好生照料着,此后便也能平安顺遂,可我方才观那公子腕上疤痕,显然不止换过一次,可怎么会呢?那公子一脸矜贵模样,分明是出身于大户人家,哪家下人会照顾的如此不仔细,竟让伤口再度感染。”
薄如蝉翼的睫毛微微颤了几分,忆起方才自己在平南王府见到的一幕幕,一闭眼,对方腕上的道道疤痕在其脑海里挥之不去。
他本不该遭受这些的,萧晗叹出一口长气,双拳紧握,心下作了决定,倏地将马车调转方向,急急往皇宫方向奔去。
……
彼时,平南王府。
“二弟,方才我听下人说你回来了,来看看你。”
楚昭看着楚淮单薄的身子,微微蹙眉,放下一旁的纱灯,将自己身上的外袍脱掉搭在了楚淮身上,看着周遭的环境,长叹出一口气:“等过些时日吧,我再与父亲说说看,能否让你不再住这马棚。”
“白费力气。”楚怀漫不经心出声:“这地方我已经住习惯了,大哥若有心的话,不若劝劝楚耀光让他早日给我娘亲办个葬礼,以慰我娘亲在天之灵。”
见楚淮又说起这事,楚昭除了无奈,还是无奈……
"罢了,不提这事了,我方才听下人说,是个女子叩门送你回来的……”楚昭小心翼翼地询问着,面色有几分尴尬:“敢问二弟,那女子可是萧……”
楚淮又怎会不知道楚昭的心思,狭长的双眸闪过一丝玩味:“大哥猜的没错,就是萧大小姐,萧晗。”
楚昭脸上露出喜意:“这般看来,二弟一定是将那条锦帕还给萧姑娘了。”
楚淮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淡淡说道:“大哥想知道,不若等萧大小姐来府时亲自问她便是。”
“难道你邀请她来府上作客了?”
算作客么?楚淮思量了一番,回道:“总归,大哥能见到萧姑娘就是了。”
闻言,楚昭眼眸亮起,感慨道:“若真是如此,那便太好了,八年前救她一命后,我甚至还没与她说上一句话。”
最后一个字音落地,一阵风袭来,马棚里的草灰被吹起,直扑向楚昭,当即便引得楚昭面红耳斥一阵急咳。楚淮瞅了眼身上的衣袍,将其脱下为楚昭挡风。
一直等楚昭面色恢复正常,这才出声:“其实,我一直想问大哥,当初救萧晗,你后悔过么?若不救她,你便不会落得如此境地。”
楚昭缓慢呼吸着,清秀的面庞上渐渐恢复正常血色。
淡笑道:“怎么会后悔呢?这不过就是个小毛病,若能以此换得萧姑娘一命,自是值得的。”
“若说后悔的话……我只是后悔当初去喊人的时候晕在了路上,导致后来没能与萧姑娘见上一面。”
当初救出萧晗后,他想去喊人,谁知半路上便因毒烟呛肺晕倒在了地上,经过诊治,虽已脱离危险,却也给身体埋下了隐患,如今,空气稍有浑浊,他便要比旁人更敏感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