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楚淮来说,整个皇宫最陌生的莫过于凤阳宫,比起外在的华丽,殿内的布置显得要简单雅致很多。长廊两边,潺潺流水从假山上涌下,清澈见底水池当中,几只红鲤儿正张着嘴摆动着身子。
殿中,琴、棋、书、画井然有序地摆在各处,还有摊在书桌上未来得及收好几幅字,方才进来时,楚淮还注意到了在外边的院子里还摆着一个武器架子。
萧晗见他来了,便从内室行出,一席水烟色的长裙衬得她清丽动人,腰间一条白玉缎带束着她不堪一握的纤腰,脸上略施粉黛,一双眼睛如泡在水晶里一般,晶莹剔透,只是细细看去,却能注意这么美的一双眼睛里,却没有任何神采。
两人视线在半空中交汇,相对无言……
“伤,好些了么?”
萧晗率先打破了沉默。
“夫人指的是哪里的伤?”
他意有所指,揶揄出声,萧晗目光凝在了他的脖子上,白皙如玉,连道伤痕都看不见。
暗自腹忖了楚淮两句,萧晗又道:“既然陛下如此计较这些小伤,那我在这便向陛下赔个罪,还望陛下不要计较才是。”
话虽这般说着,萧晗可没有摆出半分要赔罪的模样,连身子都没有弯过一分。
楚淮忍不住失笑摇头。
夏禾忍不住悄悄和身旁的秋梨耳语:“咱们娘娘……是不是刚才没有行礼啊?”
“嘘”
秋梨将手指压在了唇上摇了摇头,示意夏禾不要多嘴。
这时,随侍在楚淮身边宫人上前向萧晗行了个礼,同时将一直提手边的食盒递了上来。
楚淮笑着将里面的蜜饯端出,走到萧晗面前:“还是我向夫人赔罪吧……栖吾殿外发生的事情,还望夫人不要计较才是。”
一边说着,一边朝萧晗欺近,凑到了她耳边。萧晗心中一紧,条件反射般往后退了半步,楚淮含着笑意的低沉嗓音在耳畔响起,“我的身边,从始至终,只有夫人一人。”
萧晗有些意外于楚淮竟会向她解释这些,不经转头看了过去,那双以前看她常常泛着冷意的黑眸,此刻全是温柔和缱绻。
那眼神,肖似她以前看他之时。
她忽然觉得有些讽刺,眉头忍不住颦起,又往后退了几步,但鼻尖萦绕着的冷香,却久久不能散去。
“你身边有多少女子,我不想知道,更没兴趣知道,纵是你佳丽三千,也与我无任何关系。”
“夫人当真如此认为?”
“我是皇后,这样的想法难道不对么?”声音莫名带着几分疏离和冷漠。
楚淮眸中闪过一瞬淡淡的失落,没再说什么,手上的那盘糕点也由夏禾端下去了。
因着萧晗是打着“感谢”楚淮在祁灵殿舍命相护的名义所摆的宴,故此,还特意让夏禾和秋梨离开,只留下了两人相对而坐。
萧晗借口换衣裳的当口进了内室,柳家两姐妹正在里面候着,她们递给了萧晗一个白玉瓷瓶。
“娘娘,这里面装的是合欢散,您只要将他混在酒里给陛下喝下去就行了……至于药效嘛,您懂的……”柳腰扭着腰肢,向萧晗抛了个媚眼。
“这世上可还没有男子能抵得住合欢散的药性。”柳媚补充了一句。
两姐妹脸上的兴奋之感不加掩饰。
萧晗看了一眼这两人脸上的神情,沉着一张脸默默将白玉瓷瓶收进了袖子里。
只要离开时,又多问了一句,“此药,对女子可有效?”
“这是专门给男人喝的药,女子喝了没什么效果的。”柳媚解释着。
萧晗放下心来,待得她出来时,手上已经多了一壶酒,她主动靠近楚淮,上前拿起他面前的酒盏,专门为他斟上了一杯酒。
“我向来恩怨分明,这杯酒,便权当我谢谢你在祁灵殿舍身相救之恩。”
楚淮挑了挑眉,拇指与食指的指腹下意识开始摩挲,看着眼前的萧晗和她面前能清晰倒影出人影的清酒,眸色渐渐暗下去。
似乎早便知道了楚淮在担心什么,萧晗低笑了一声,直接拿起壶嘴对准了自己的唇瓣,温凉的酒液顺着喉咙流下,还有一些从唇角溢出,顺着她纤巧的下巴停在了锁骨之处,在烛光的映射下,晶莹剔透。
“现在,你不用担心了?我若要杀你,那日在栖吾殿我便动手了。”
楚淮摸不清她的想法,停下了手指的摩挲动作,唇角微微抬起,忍不住上前挑起了萧晗的下巴,“说道这个,我倒想问问夫人,为何在栖吾殿没对我下手?”
“当然是因为,我不忍心杀你啊。”
“夫人骗我。”
萧晗将口中剩余的酒液咽下,两颊染上了几分醉意,嘴角噙上一抹淡淡的笑容,正要说没骗他,楚淮却忽地放开了她,嘴角的笑意扩大。
“虽然知道夫人你在骗我,可我还是很开心。”
他说着,模样异常认真。
他不期盼得到她的眷顾,能像这样偶尔听她骗他两句,他就已经很满足了。
萧晗将原本要说话的又重新咽下了肚,再一次将那杯酒往楚淮的方向移去。
这一回,楚淮没再纠结,将那散发着浓烈香气的液体灌进了口中。
在楚淮喝下那杯酒的瞬间,萧晗冷不丁将视线默默朝旁边移开了,虽只是一瞬,却依然没逃过楚淮的眼睛,眉心微微蹙起,不由停下了吞咽的动作。
等他将空酒杯放到桌上时,很明显看到了萧晗脸上一闪而过的一丝解脱。
他不由将眉头皱的更深。
“光喝酒不吃菜怎么行,我去让宫人进来伺候……”
萧晗说着,作势要往殿外走去,全程都背对着楚淮,好似在有意逃避着什么。
在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视野范围内时,楚淮默默将头转向了一边,将口中酒液吐出,唇角笑意散去,又恢复了以往的冷漠。
“夫人,你究竟要做什么?”
望着空荡荡的凤阳宫,楚淮轻声呢喃着。
……
踏出凤阳宫的那一刻,萧晗只觉双腿一下失去了力气,好在夏禾和秋梨上来扶住了她。
“娘娘,您怎么一个人出来了?陛下呢?”
“陛下……”
萧晗回头看向殿内,十指收紧,深呼吸了一口气后,上前将两扇殿门紧紧关上了。
“没我的允许,任何人不能靠近内殿。”
她转身吩咐着在外伺候的宫人,没敢再看身后一眼,咬着唇拂袖离开了此地。
一刻钟后……
夏禾匆匆忙忙来到偏殿跪在她面前,惨白着一张脸:“娘……娘娘……不……不好了,陛下……陛下他……龙颜大怒,把内殿全砸了,说……说要见娘娘您……”
萧晗持箸的手顿住,看着吃了半天只咽下了一口的饭菜,缓缓将其放下,皱着眉起身去了内殿。
她明明亲眼看着楚淮将合欢散喝下去的,难道失败了么?
还没等她想通为什么,甫一踏进内殿,便见楚淮冲过来掐住了她的脖子,额上青筋暴露,幽深的黑眸盛满了怒意和心痛。
“夫人,你可以不爱我,但一定要用这种方式来折辱我么?”
萧晗脸色涨红,目光却在往四周看去,香几被打翻在地,碎了一地的白玉瓷上涌躺着水渍,几枝早上刚折的海棠七倒八歪地躺在地上,柳腰和柳媚两姐妹正抱在一起靠在墙角瑟瑟发抖。
而她端上来的那壶酒,早便被楚淮砸了个干干净净,一股浓烈的酒香在空气中弥漫。
“你不信我……你根本没有……咳咳……喝下那杯酒。”
她艰难出声,冷漠之中还带着几丝嘲讽。
这话说出,楚淮心中痛意更甚,但瞧着萧晗呼吸不畅的模样,依然颤抖着松开了钳住对方脖子的手,只那眼神,恨不得将眼前人撕碎。
她不怕她怨他,恨他。
就怕她如现在这般,将他最为珍视的一份感情放在脚底践踏。
“夫人便是如此轻慢我待你的感情么?”
萧晗抚着脖子,骤然听到这话,心中一紧,霍地抬起头,看着楚淮,嗤笑出声:“感情?轻慢?
“楚淮,你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谈感情?”
收在袖子里的手陡然握紧,明明心在滴血,说出的话却比得那十二月的寒冬还冷上几分。
“像你这样的人,知道什么是爱,什么是情么?”
楚淮愣住,对上萧晗淡漠的眼神,没由来地感到了一丝心慌。
“你说我轻慢你的感情?真是可笑,你对我做的,那不是感情……
“那是利用,是欺骗,是你的占有欲,是你不择手段的报复!”
“不是!”他着急反驳。
“真的不是么?”萧晗冷笑着,字字泣血:“那你告诉我,我父亲是怎么没的?我哥哥是怎么坠崖的?萧家的大火又是谁放的?!我嫂嫂又是怎么惨死的!
“楚淮,如果这就是你所谓的感情,你不会觉得太可笑了么?”
楚淮张了张唇,却想不出任何的辩词去反驳。
良久,他才恍惚出声:“你不一样……”
“认清你自己吧,楚淮……像你这样的人……像你这样的人……”萧晗眼眶涌上一抹湿意,声音越来越低,掌心已经被她掐出了血,但脸上却布满了嘲讽之意。
她一步步的逼近,目光冷得像冰,说出去的每一句话,口中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利刃,直直地朝着楚淮的心口刺去。
“你这样的人……天生就不会爱任何人,所以不要表现出一副很爱我的样子,也不要说出那些让人恶心的话,那只会让我觉得愚蠢,可笑和荒唐……”
最后一个字音落地,她眼见着楚淮眼中的盛怒悉数散去,空剩下茫然和绝望。
“夫人……当真如此想我的么?”楚淮说着,声音听起来疲惫极了。
在她眼中,自己的感情,竟是如此的一文不值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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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第79章
◎许诺之人已非眼前之人……◎
萧晗沉默了,楚淮目光四散开来,最后落在远处墙角的瑟缩着身子抱在一起的两姐妹,心中苦涩难耐。
这不就是最好的答案了么?
他看着她,似要将眼前人刻进骨血里一般。
“虽然我不知道皇后做这些究竟有什么目的,但是朕的身边……永远只会有皇后一人。”
即使这份执着,她根本不屑一顾。
低低的话音好似带了无尽的怅然,楚淮收回了视线,转身带着人离开了凤阳宫。
天色已经暗下,满地的狼藉中,听见远去的脚步声,萧晗的脸色陡然变成了灰黄色,掖在袖口的两只手紧紧攥起,嗓子眼仿佛要喘不上气来一般,胸口闷得难受。
她终于伤到他了,她应该高兴的不是么?
萧晗这般想着,强迫自己将嘴角向上扬起。
她看到了摆在一旁案上的蜜饯,那是楚淮带来的,自打入宫后,她倒是极少再吃这些零食果子了,看模样,倒是与天香楼的相似。
似乎只是为了想证实是不是与天香楼卖的一样,她走上前去,拇指与食指小心翼翼地捻上了一颗放进了嘴巴。
腻的过分的甜味在口中弥散,萧晗忍不住又捻了一个放进了口中。
“苦的……”她低声自语,眼泪却似断线落珠,胡乱往地上砸去。
……
吩咐宫人收拾好满地的狼藉后,萧晗也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绪,转而迈着步子走到了柳腰和柳媚面前。
两人脸色苍白,双眼带着极深的恐惧,再也没有了之前萧晗见到的万种风情。
细细看去,柳腰的中指已经错位,正无力倒向手背的方向,柳媚的手腕也有些发紫,耷拉在胳膊上,形状极其扭曲。
萧晗微微蹙起眉头,叹了口气,没等她开口说话,就见着柳腰和柳媚忙不迭朝她下跪叩首。
“娘……娘娘……我们不想当陛下的女人了,我们不想当妃子了,请……请娘娘放我们两姐妹出宫,求娘娘放过我们……求娘娘放过我们……”
“……去吧。”
她拂了拂手。
两姐妹如临大赦,又慌忙朝萧晗磕头谢恩,连萧晗召来太医为她们看伤也不愿意,当晚就带着萧晗赏赐的金银珠宝马不停蹄跟在青禾后头出宫了。
参与此事的楚昭也因此到了楚淮的责罚,仗刑二十,扣除半年俸禄。
只因楚淮并不想将事情扩大,这才对楚昭“小惩大诫”。
同时,凤阳宫外层层把守的重兵也被楚淮悉数散去,萧晗不仅可以在皇宫内四处走动,见任何人也不再需要向楚淮去汇报。
她像历史上所有的皇后一般,拥有着尊崇的地位、高贵的身份和后宫里无上的权力。
少了那么多的人,凤阳宫一时间冷清了不少。
萧晗倒是乐得个清闲,只是每到深夜都习惯性地朝窗外去看。
黑漆漆的一片光景,再没有那一抹亮光出现……
直到俪国公主来朝和亲,皇宫要举办宫宴,萧晗身为皇后,少不得要裁量新衣做出席宫宴的新衣裳。
原本安排宫宴这些事应当是落在她这个皇后手里的,但楚淮不知是不是故意为之,在朝上亲自点了楚昭来负责此事,既然是楚昭负责,他又哪里会让萧晗去干这些,前朝后宫,安排地那叫一个妥妥当当。
凤阳宫内,楚昭正带着司衣坊的人来给萧晗裁剪新衣,忙活完后,萧晗便让司衣坊的人离开了,独留下了楚昭用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