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忙追问,然而萧晗却不加搭理,木然地朝阶下行去,手中握着的簪子还在往下滴着血,但转瞬便被雨水冲刷殆尽。
见她出来,在外等候的夏禾等人忙上前给萧晗打伞,挂披风。
抬着步撵的太监也迎了上来,身上都套着蓑衣。
任由夏禾将自己搀上步撵,萧晗全程没说一句话,待得她上了撵时,手上力气一松,手上那根还染着血的簪子便垂落在地,淹没在雨声、脚步声、和身后梁实的一句“微臣恭送皇后娘娘”的请安声中。
萧晗离去后不久,栖吾殿伺候的宫人陆续进去,而后,便是此起彼伏的一阵大叫之声。
“陛……陛下!”
梁实听见声音,想起方才萧晗离去时的脸色,忙不迭冲进殿去。
“陛下怎么了?”
他着急大喊着,视线望去,楚淮不知何时已经醒了,正支在床边,颈上还往下淌着血。
但嘴角,却是上扬着的。
“陛下!您醒了!?”
梁实又惊又喜,但看到楚淮脖子上的伤,又回头看了看离开后不久的萧晗,冷不丁出声,“难不成皇后是用了什么新奇的方法让陛下醒来的不成?”
楚淮轻笑了一声,命人拿来帕子,将脖子上的血痕拭去。
她到底是留情了。
“别说这些有的没的,容县怎么样了?”
语气里带着几分轻快。
“陛下您……您现在不休息一下么?”
楚淮视线扫过去,好笑地看着梁实,“你想让朕休息么?”
“不!”梁实脸色一正,慌忙摇头,“容县的百姓还等着陛下救命呢,大易不能缺了陛下。”
楚淮撑起身子,拂了下手打住梁实的话,让其赶紧切入正题,神情也陡然变得认真严肃。
冷风透过缝隙渗入,窗边小几上的一碗汤药,不知何时已经凉了……
窗外一道白光划破天际,震天的响雷接踵而至。
夏禾关上了窗,同一旁的秋梨感慨了一句:“哎,这春日里就是雨多,好在来的快,去的快。方才我进来的时候刚巧发现咱们院里的几株海棠花已经有花苞了,说不准这雨过去,明儿就能看到海棠开满院了。”
“那敢情好,咱们明日采几株插在瓶子里,娘娘看着也高兴。”秋梨答着。
说到萧晗,夏禾忍不住低叹了口气,秋梨忙问:“怎么了?你?怎一说到皇后娘娘就唉声叹气的。”
夏禾瞅了眼四周,靠近秋梨,小声在她耳边嘟囔着:“你不知道,方才娘娘从栖吾殿出来后,脸色都没好过,现在一直呆在灵堂里没出来呢。”
“啊?难道是陛下出什么事了么?”
“呸!乌鸦嘴。”夏禾唾了一句,“陛下能出什么事,是咱们娘娘出事了……”
“怎么?”秋梨好奇问道。
“清河郡主你知道么?咱们娘娘去看陛下的时候刚好碰见她从栖吾殿出来,她一个未出嫁的姑娘,居然能贴身伺候着陛下,这不摆明了她是陛下的人么!”
“那……这意思是……”
“你还不明白啊?”夏禾微瞪眼睛,“咱们娘娘啊,再也不能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了,这后宫啊,要进新主子了!”
“所以……娘娘才这般不开心的?”
“不然呢。”夏禾叹了口气:“也就咱们娘娘深明大义,刚才我给娘娘换衣裳的时候,还听她一个人嘀咕,要让这后宫热闹些……依我看,娘娘不仅同意了清河郡主入后宫,还打算多替咱们陛下纳几个妃子哩。”
秋梨听了,也不由跟着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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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第76章
◎再等等…………◎
自那晚从栖吾殿回来过后,夏禾和秋梨和明显能感觉到萧晗仿佛变了个人似的,不怎么爱说话了,不是整天坐在灵堂中,就是看着窗外的海棠花发呆。
夏禾经常提醒着萧晗说陛下已经醒了,暗示她该去栖吾殿看看陛下才是。
但萧晗却不以为意,每次只淡淡答一句“知道了”便再无其他。
萧晗不急,夏禾和秋梨这两个丫鬟倒是急死了,在她们看来,皇后娘娘定是上次看到了清河郡主在陛下身边伺候以后伤心了。
偏偏自打陛下受伤之后,来凤阳宫也不怎么勤了,这两人忧心萧晗激将失宠,背地里往长乐殿打听了不少消息。
可在楚淮身边伺候的宫人,那嘴巴跟用针线缝上的一般,不论她们怎么叨叨,愣是什么消息都没打探到。
倒是辗转从守宫门的侍卫那知道,这几日清河郡主几乎每天都会进宫,一直到晚上子才会出宫,有时候,甚至都等到次日凌晨才离开。
清河郡主进宫,除了去栖吾殿,还能去哪儿?
夏禾和秋梨这才死心,每天都待在凤阳宫内收拾些花花草草,时不时唉声叹气两句,替萧晗感到惋惜。
入夜时分,一轮新月高悬夜空,身旁隐有星辰闪烁。
夜凉如水,夏禾取过披风搭在萧晗肩上,她正朝窗外看着,眉宇间含着几分忧愁,那双极清澈漂亮的眼眸里却满是漠然。
离那天她“行刺”楚淮已经过了好几天了,她眼见着院中的海棠花开花落,日子却过的极平淡如水。
这倒是让她有充足的时间去思考,去盘算。
“什么时辰了?”她问。
“已过了亥时了。”
萧晗敛了敛眸,目光探向窗外的某个方向,眼中闪过一丝纠结,闭起眼眸轻叹一声后,转身进了灵堂。
夏禾习以为常,早便帮着萧晗点燃了沉香,随后便与秋梨一同去收拾床榻。
安静的灵堂中,萧晗跪在蒲团之上,重重地朝着面前的灵位磕了个响头。
“父亲,百姓可以没有楚淮,但是不能没有皇帝,现在晗儿已经想到办法了……您再等等……”
她木然地看着眼前的灵位,嘴角微微上扬,试图出一副自己心情很好的模样,只那瞳孔当中,并未有任何亮光涌现。
秋梨已经将床榻铺好,正要去关窗户,萧晗见了,刚想说“等等”,忽地又不知想到什么,将那到了嘴边的话又给咽了下去。
彼时,在凤阳宫外,一抹亮光由远及近缓缓朝凤阳宫走来,只是再走到凤阳宫百步之内时,停住了脚步。
如墨般的黑眸定定望向凤阳宫内的亮光,楚淮的嘴角噙上一抹温柔笑意。
后脑勺的撞伤除了让他偶尔有些头疼以外,并没有引起其他的并发症,那晚醒来后,他便投身进了江南水患的事宜当中,不仅如此,洛城的建设与边境的防卫,乃至在皇都内实行的各种新策,亦都让他分身乏术,这才在白日里抽不出时间来凤阳宫。
只有当月上中天,批改完最后一份奏折时,他才会习惯性地走到这凤阳宫,目光遥遥望向远处的亮光之上。
这时,内侍总会提着灯笼上前提醒他:“陛下,天晚了。”
"再等等。"他说。
视线依旧锁在前方的殿宇之上。
一直等到宫内的烛火灭掉,伺候的宫人四散离开安静守在殿外时,楚淮才会放心地舒出一口气,转身离开。
而他不知道的是,在他离开后不久,萧晗披着一件外衫,悄悄的支开了窗户,从缝隙里怔怔地看着他离去的方向出神。
……
翌日,楚淮正与楚昭在长明殿商讨着接待俪国公主的细节。
楚淮看着侃侃而谈的楚昭,恍惚想起自己在给那俪国公主定的和亲人选中,楚昭并不在列内,不由打断了楚昭,揶揄了两声:“楚丞相,朕赐予你一桩姻缘可好?”
两人往来向来秉承着君臣之礼,楚昭一听这话,不解其意,但看楚淮的表情,便知其中准没好事。
慌忙摇头:“微臣惶恐。”
“丞相这颗心难不成还在皇后身上?”
“陛下!”楚昭急得脸色涨红,“臣与皇后清清白白啊。”
楚昭的心思,没人比楚淮更清楚,只不过公是公,私是私,他分得清楚。
况且楚昭除了那晚要带走萧晗之外,并未作出其他出格的事情,而他又答应了萧晗不会因为此事对楚昭下手,现在说出这句话,不过就是激一激他罢了。
楚昭的表现,一如他所料,他稍稍放下心来,见楚昭没有娶妻的意思,他也不再勉强,随口便岔开了话题。
楚昭默默松了口气,只这口气未松太久,便有内侍匆匆忙忙来报,说奉皇后娘娘之命,要见楚丞相。
“可有说何事?”楚淮翻看奏折的动作顿住,蹙眉问了一句。
“没……”传话的内侍悄悄睨了眼楚淮的神色,又多说了一句,“不过听凤阳宫的下人说,最近皇后娘娘的心情不大好,没什么精气神的模样。”
因着萧晗并不愿意见他,这事儿他倒是不知道。
修长的眼尾染上几分担忧,冷声斥了一句:“此事为何不来禀告朕?”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是……是秦院首说,陛下您受了伤又要操劳国事,身体会吃不消,所以让我们能不给陛下添烦恼就不添烦恼,更别拿后宫的一些芝麻绿豆的小事儿来烦陛下您,奴才们担心陛下身体,这才不禀告的。”
秦药……
楚淮眉头皱紧,对于秦药的说辞,他显然不怎么信。
“记住了,以后皇后的事,事无巨细,皆要向朕禀告。”
“是……是……”那内侍忙颤着身子点头。
楚淮合上奏折,目光凝向楚昭。
恰巧,楚昭也正看着他,似乎笃定了他会答应一般,眸间尽是坦然。
楚淮鼻尖哼出一口气,不情不愿道:“皇后召你,你还留在朕这里作什么?”
“谢陛下隆恩。”
楚昭应了一声,抬脚欲出长明殿,只左脚刚踏出半步,身后又悠悠传来带有些微威慑性的话来:“楚昭,朕将你留在身边,还许你去见她,只因你是个知分寸的人。”
楚昭没说话,笑着摇了摇头,而后将另外一只脚也踏出了长明殿。
这患得患失的模样,他与楚淮相处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
待得楚昭离开后,楚淮再也看不下奏折,索性将其放到了一遍,搁笔支颐,闭目养神。
“来人。”他皱眉。
“奴才在。”
“把皇后身边伺候的宫人宣来。”
“是……”
……
彼时,凤阳宫内
萧晗早便准备好了茶水等他进来,悠悠的茶香在殿中弥漫。
见他进来,她嘴角扬上了一抹淡淡的笑,阳光打在她侧脸上,明艳照人。
只楚昭却发现,那笑意其实并不见底。
“坐。”萧晗说,同时亲自为楚昭倒上了一杯茶。
支起的窗子偶有清风送来,携着海棠的芬芳,在帘幔上打着转儿,楚昭目光落在正为她倒茶的萧晗身上,一时间分不清到底是茶香醉人还是花香醉人。
“你还好么?”楚昭问道。
“很好。”萧晗放下茶壶,她知道,她问的是关于自己父亲的事情。
“不论在其他人眼里,他是什么样的人,至少在我心里,他是最好的父亲。”说到这里的时候,萧晗脸上肉眼可见地带着释然和怀念。
见萧晗并没有钻牛角尖,楚昭稍稍松了口气,喝下了萧晗给他倒的那杯茶,开始与她随意闲聊起了最近的状况,因着他的身份,少不得也提上了几句楚淮。
每每到这时,楚昭都会发现萧晗有一瞬间的怔愣,但转瞬又装作没事人一般与他攀谈起来。
“你心里还有他。”楚昭放下茶杯,心中默默叹气。
萧晗提着茶壶的手顿住,羽睫轻颤,提,细嫩的指尖在触摸到茶壶边缘时,这才发现茶水不知何时已经变的温凉。
瞅了一眼楚昭的空杯子,默默放下了茶壶,将手合在膝上,认真地抬头看着楚昭,回应道:“说没有是假的,只不过,我自己也分不清对他是什么感情了……”
这话的确不假,有时候,她恨不得楚淮去死,可当机会到来的时候,她自己也无法理解为什么没能下得去手。
当真是因为百姓不能皇帝么?
或许吧……
至少这是她愿意去相信的一个理由。
楚昭张了张嘴,正要说些什么,却见萧晗忽地问出了一个毫不相关的问题:“楚昭,你也觉得楚淮是个好皇帝么?”
楚昭愣住,指尖下意识探向杯壁,要拿起时才发现杯中的茶水早已见底。
抬头对上萧晗认真地视线,思量好一会儿后,极其郑重地对她点了点头。
“是,他是一个好皇帝。”
“那也就是说,要让你背叛他很难了?”
“什么意思?”楚昭问,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
萧晗骤然松出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心头的重担。
或许,对她而言,这个方法还要更简单些。
“你说你会帮我的对么?”她突兀问道。
楚昭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
萧晗笑了,眼眶不由盈上了一层水雾。
她缓缓开口:“我现在需要一个孩子,一个未来能当太子,能登基称帝的孩子。”
指甲已经被她掐进了掌心,留下了道道白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