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苏御便来找沈清月,说要带她去见孟清云。
这是事先与李君屹说好的,她将孩子送过来,他带她去见孟清云,看看对方是不是她要找的人。
沈清月将栀素和桑末留在王府中照看孩子,她带着绿竹随苏御一起出了门。
那位孟清云与苏御年龄相仿,又因在衡阳王麾下,所以两人很早之前就认识了。他现在人在军营操练兵马,苏御便将沈清月带去了军营之中。
“我先前同孟兄提过你,但他笃定自己并无兄弟姐妹,所以你也别抱太大的希望……”苏御提前提醒沈清月。
“那他知道我今日过来见他吗?”
“昨天差人告诉他了,就是不晓得他愿不愿意见你?”
“他不想见我吗?”
“倒也不是,他这个人,一心沉迷军务,二十好几的人了,身边连个女人都没有,说是不好女色,嫌女人麻烦,”苏御调侃道,“所以他不愿意见你,可能不是因为你是不是他妹妹这件事,单纯的只是因为你是个女人罢了……”
沈清月讶异道:“他很讨厌女人?”
“反正对女人不太感兴趣就是了……”
两人聊了一会儿孟清云,便各自上了马车,约莫一个时辰后,马车赶到了许州郊外,孟清云所在的军营就驻扎在这里。
苏御一下马车,便有士兵迎了上来:“世子,今日怎的有空来军营?”说着还看了一眼他身后的沈清月,似乎在疑惑世子为何要带一个女人过来。
“你们孟将军呢?”苏御一边往军营里走,一边问。
“孟将军今天一早便带着两队骑射兵去西山操练了,他们带着干粮去的,许是晚上才能回来。”
苏御步子一停,偏过头来对沈清月说:“你看,他这就是故意的。”
沈清月有些失落,倒也不怎么气馁:“那我明日再来?”
“不用等明日,又不是诸葛圣人还得叫人三顾茅庐的,索性咱们搭上这一日的功夫,直接去西山找他就是了。”
苏御说着便转身往马车的方向走,沈清月也赶忙跟了上去。
从军营到西山的路不太好走,尤其是到了西山,山上树木林密,马车上不去,苏御便叫车夫将车上套着的马解开,放上马鞍,他和沈清月一人一匹,骑马往山上走去。
马车只套了两匹马,绿竹便没跟过去,留在马车里等沈清月回来。
沈清月没怎么骑过马,拽着缰绳强作镇定,心惊胆战地往山上走去。
马儿不怎么听她的指挥,在山路上东冲西撞,走得时快时慢,将沈清月吓得满头冷汗。
苏御骑马走在前面,回头看了她一眼:“没骑过马?”
沈清月诚实道:“骑得不多……”
苏御便叫自己的马儿停了下来,待沈清月的马儿与自己并列之时,身子一侧,从沈清月的手中将她的缰绳抓了过来。
如此一只手抓着自己的缰绳,一只手抓着沈清月的缰绳,慢悠悠地往山上走去,还不忘嘲笑她:“这一点你就比不上汀若,她虽身子虚弱,但马却骑得很好,本世子以前常带她出去骑马踏青……”
沈清月微微颔首道:“世子妃才情兼备,又精通骑技,我自是比不上的……”
“她……”苏御还想同她夸一夸自己的世子妃的,但想到她因为扔孩子的事情现在还被禁足着,又觉得没什么好夸的,多说反而叫人笑话,“算了……”
苏御不想多说,沈清月便也不多做打听,山林间便只剩下马儿爬山的呵气声,和马蹄踏在碎石上的声音。
行至半山腰时,沈清月听到了有军队操练的声音。
苏御勒住缰绳,目光穿过林间,笑了一声:“藏得可够隐秘的……”
他翻身下马,沈清月便也跟着从马上跳下来,两人牵着马,往声音的来源走去。
今日她来见孟清云,想着第一次见面需得端重一些,便特意穿了一身端庄的衣裙,衣裙不算繁琐,却因裙裾过长而有些累赘,尤其是行走在这山林丛密又多灌木的山间,才下马走了没几步,便听见“刺啦”一声,竟是一枝横出的枯木条勾住了她的裙裾,生生扯破了裙子的一角。
苏御听见声音,回头望了她一眼。
沈清月有些窘迫地提了提裙子,没走几步,又听得一声“刺啦”……
苏御这次懒得看她,只在前面笑:“等你认了这哥哥,叫他赔你一套。”
等到两人来到士兵练习射箭的地方时,沈清月的裙摆已经被勾扯得惨不忍睹了,一只绣鞋的鞋底也扎进去一根刺,走一步,便扎得她疼一下……
她忍耐着没有表现出来,苏御随手招来一个士兵:“去把你们孟将军叫过来!”
那士兵得令,立即跑去找孟清云了。
不一会儿,沈清月便见那个士兵跟随着一个身材挺拔的人往他们这边走来。
他腰背挺直,胸膛横阔,愈走愈近时,沈清月逐渐看清了他的样貌。
许是因为一直练兵的原因,他面孔被晒得有些黑,鼻正唇厚,两目有神,双眉浓墨,这使得他看起来有几分肃杀之气,偏那周正的脸庞,又叫他没那么凶神恶煞……
便是因为这张周正的脸庞,与父亲十分相似,只不过父亲满身的书卷儒雅,而对方却是一身的凛然正气……
在来这里之前,沈清月只是抱着一半的期盼,盼望这位孟将军会是自己一直在找的兄长。
可在亲眼看到他的样貌之后,沈清月几乎可以确定:这个人就是自己的兄长。
她不由隐隐激动起来,看向孟清云的目光也透着一种喜悦。
那孟清云终于走到她的面前,浓眉紧锁地瞥了她一眼,目中似乎也有过一瞬的惊讶,不过视线很快从她脸上移开,转而去看苏御,一脸无奈道:“世子殿下,您这是有什么大事非要见我不可,都追到这荒山野林里来了?”
苏御负手看他:“你明知我要见你,还故意躲到这里来?”
孟清云却不肯承认:“我可不是躲你,今日的操练是早就计划好的,你来的不赶巧罢了。”
“我懒得跟你计较,”苏御看了一眼身旁的沈清月,对他说道,“喏,这就是我先前跟你说过的,你的那个妹妹……”
对方连连摆手,矢口否认:“别,世子可别这么说,我无父无母无兄弟姐妹的,哪来的什么妹妹?”
苏御斜了他一眼,问沈清月:“你觉得呢,这是你要找的人吗?”
沈清月掩不住心中的激悦,上前一步,情真意切地喊了一声:“大哥……”
对方一愣,忽然虎下脸来:“姑娘,你莫要乱认,我可不是你大哥。”
苏御先前答应帮李君屹找人时,并未问及太多的事情,所以并不知沈清月寻找兄长的缘由。眼下既然她已经认定孟清云就是她的大哥,苏御便也不多掺和:“你俩聊聊,我去看看士兵们练得如何……”
孟清云见苏御要走,也要跟着一起离开:“没什么好聊的,我忙着呢。”
苏御将他摁下:“人家姑娘千里迢迢从凌州赶来的,你跟她说几句话怎么了?给我在这站着,不聊半个时辰不准走!”
“世子你……你这不是难为人吗?”
苏御不理会他的哀求,背着手慢悠悠地走了。
“大哥……”沈清月又喊了一句,语气怯生生的。
孟清云却一脸烦躁道:“都说了我不是你大哥,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我是你大哥?”
沈清月凝眸望着他:“大哥和父亲长得很像……”
哪知这句话却叫对方险些跳脚起来,脸色勃然大变,怒斥她一句:“你胡说什么?谁跟你父亲长得像?”
沈清月被他的暴躁之气吓到了,有些惧怕,但还是鼓气勇气继续说道:“那……你可是凌州青川人?”
对方没好气地回了一句:“是。”
“你的年龄,可是二十五周岁?”
“嗯。”
“你的母亲,可是姓孟?”
对方压制的怒气再次爆发:“你管我母亲姓什么?你有什么资格知道她姓什么?”
沈清月被他吼得脸色煞白,她咬着嘴唇,眸中泛泪,好半响,才一字一句清晰说道:“因为,我前不久才知道,我的亲生母亲不姓常,她姓孟……”
孟清云怔忪片刻,脸上的怒气似乎消却一些。他抿了抿唇,语气虽不似方才那般满含凶气,却仍有些强硬:“谁要知道你母亲姓什么?跟我有什么关系?莫名其妙……”
说完转身便走。
沈清月上前想拉住他的袖子,却被他一手挥开:“别烦我!”
他将沈清月留在原地,大步走开了。
沈清月怔怔地站在那里,有些难过,又有些不解:看他的样貌,他明明就该是自己的兄长,为何不肯认自己,还动辄犯怒?
苏御正看着士兵练箭,忽然瞥见孟清云拉着一张脸回来了。
他脸色一板,质问道:“不是让你跟她聊半个时辰么?怎的现在就回来了?”
孟清云怒哼一声:“不聊!大不了你治我的罪……”
“瞧你这德行……”苏御嗤他一句,自然不会真的因为这种事情治他的罪。他瞧见沈清月还站在那里,孤零零的,又透着一股子倔强,摆明了不愿意就此离开。
“你真的不是他大哥?”苏御又问了他一遍。
“不是!”孟清云斩钉截铁道,“我没有她那样的妹妹……”
苏御目光幽深,审视起他来:“啧,你这话听起来……颇有些意味深长呢?”
第47章 .窘迫·✐
季夏的许州,天气尚还炎热,好在山中老树林立,树冠浓荫,站在树下,山风徐徐吹来时,也不觉得有多热了。
沈清月站在原地看着远处的孟清云,他在和苏御说话,脸上仍旧是不耐烦的神情。
如他这般反应这么大,反而叫沈清月愈发觉得他应该就是自己的兄长无疑了。
鞋底的那根刺,一直扎得她脚心疼,她瞧着孟清云一时半会儿恐不会再回来找她,便掂着脚绕到树干后面,坐在盘虬的树根上,将那只鞋子脱了下来。
脚底的白色足衣上,洇出指甲大小的血迹:难怪脚一直很疼,原来已经扎出血来了。
沈清月将那只脚藏在裙下,低头去取鞋底的那根刺。
那根刺断了一截在鞋底里,沈清月指甲纤薄,怎么也取不出那一截刺来……
蓦的眼前忽然伸出一只大手来,将她手里的鞋子一把拿了过去。
沈清月抬头一瞧:“世子?”
“方才没看到你,还以为你被孟清云吓跑了呢。”苏御低头瞧了瞧鞋底,将鞋子对折,再用力按压,那截小刺便露出头来,很轻易便被取出来了。
“还你……”他将鞋子递了回去。
“谢谢世子。”沈清月有些羞赧地将鞋子接了过来,穿上之后,赶忙站了起来。“世子,我大哥他……方才有没有跟你说什么?”
苏御倚在树干上,懒洋洋的问:“你认定他就是你大哥了?”
沈清月笃定道:“应该不会错的,他年龄户籍都对的上,且与我父亲长得有些相像,姓氏亦和母亲一样,若他不是,那么这些未免也太巧合了些。”
“他倒也没说什么,就说了句他没你这样的妹妹。”苏御饶有兴致道,“你琢磨琢磨这句话,像不像一句气话?”
“他是挺生气的,”沈清月心里一边思量着这句话,一边说道,“方才我与他说话时,他也冲我发了很大的火,他的脾气一直这般大吗?”
“他是个粗人,心雄胆大,性子也刚,确实有些脾气,不过也不是那种乱发脾气的人,可今日他这般反常,委实不太对劲,说不定他还真是你的兄长?”苏御细眸微眯,“只是他为何不肯认你呢?还说出那般气话,莫不是你以前做过什么伤害他的事情?”
沈清月细细回想了一会儿,茫然道:“我以前……从未见过他,我是回青川之后,才得知我的生母另有其人,而且我还有一个哥哥。他离家出走的时候,差不多有十岁了,我那时候六岁,可那时我的记忆里,并没有他……”
“他十岁,你六岁,都已经是记事的年纪了,”苏御推测道,“可你不记得他,许就是因为这个,他才生你的气?”
这句话有些点醒了沈清月。
她想起先前丑婆婆的儿媳曾说过,大哥是自母亲去世之后才离开的沈府,在此之前,大哥一直都和母亲生活在一个院子里。丑婆婆最后送她的那块佛手玉佩应该是母亲托她转交给自己的,那便说明,大哥很有可能一直都知道她这个妹妹的存在,而同在沈府,沈清月不仅不知自己的生母和大哥,甚至还一直将常氏认作自己的亲生母亲,这样一来,大哥心里如何不生气?
“世子,我大抵知道大哥为什么不认我了。”沈清月想通了这个,大哥方才的反应便在情理之中了。
“他为什么不认你?”苏御好奇地问了一句。
沈清月言带歉意道:“此事说来复杂,且牵扯家中隐私,不方便告诉世子,还望世子见谅。”
“那好吧,”苏御的好奇心没有得到满足,有些悻悻然,“那今日你是继续在这里等你大哥理你,还是现在就打道回府?”
“我想在这里多待些时候,世子若还有旁的事情就去忙,晚些时候我会自己回王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