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九儒听到女儿还想回青川,不太同意:“青川再好,也不及京城热闹繁华,你若真的喜欢青川,往后咱们每年都过去住几日便是。再说你以后终究还是要嫁人的,青川是个小地方,没多少好才俊,比不得京城这里……”
沈清月听见父亲说这话,眼神不由冷淡了些:“父亲是瞧不上青川的人吗?”
她的亲生母亲也是青川人,可父亲一心为官,功利心强,才会抛弃小地方出身的无依无靠的母亲,转而娶了凌州知州的女儿常氏。
沈九儒并不知她已经知晓自己的身世,更不知她问出这句话的真实意味,却以为是她在青川遇到了什么心仪之人,才会对他方才所说的话有所不满。
“月儿,你莫不是在青川遇到了什么人?”沈九儒问她。
“是遇到了一些人……”也知晓了一些事。
沈九儒听她这样说,以为自己猜对了,她真的在青川遇到了心仪之人。
可青川那种偏僻小地方出身的人,怎么能配得上自己的女儿呢。
沈九儒心里有些不悦,但女儿第一天回来,他不想惹女儿不高兴,况且他还不确定女儿在青川遇到的人究竟是谁……
于是晚些时候,沈九儒让人将沈清月身边的丫鬟绿竹叫过来问话。
绿竹洛杨在随小姐回京的路上,就曾受过叮嘱,绝对不可以说出有关孟将军的事情,今晚她突然被老爷传去问话,心里不由有些忐忑。
不过好在,老爷并没有问她在许州的事情,而是问她,小姐在青川有没有遇到喜欢的人,亦或是喜欢小姐的人。
绿竹难免立即就想到了薛崇枫。
薛崇枫喜欢小姐,可小姐似乎只将薛公子当做朋友,不晓得自己若是说出这件事来,小姐会不会怪自己。
绿竹犹豫着,好半天没有回答沈九儒的问题。
沈九儒见她这般,便猜到青川定是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
“是谁?”沈九儒沉下脸来,直接问道,“月儿在青川喜欢的人是谁?”
绿竹忙道:“没有没有,老爷误会了,小姐在青川没有喜欢什么人。”
沈九儒的脸色并未缓,语气亦是充满厉色:“那可是有什么人喜欢月儿,扰了月儿的心绪?”
绿竹招架不住老爷的严厉目光,嗫嚅道:“是有一位姓薛的公子,似乎很喜欢小姐……”
“姓薛?”果然有这么一个人,难怪引得女儿还想回青川。“这位姓薛的公子,父母是谁?家世如何?”
“回老爷,奴婢只知薛公子家中从商,做布匹生意,双亲中只有一位母亲,下面还有一个弟弟……”
沈九儒思量着她的话,忽而想起一件事:他先前娶过的孟氏,曾在青川有一位关系极好的朋友,两人曾经情同姐妹,而孟氏的那位朋友,就嫁给了一个姓薛的商人……
想到这个,沈九儒顿觉后背有些寒凉:不知道这位薛公子的母亲会不会就是孟氏昔日的朋友?
“那位薛公子的母亲,可曾与月儿见过?”沈九儒问。
绿竹如实答道:“见过。”
沈九儒心中一惊:“那她对待月儿的态度如何?”
“奴婢也不太清楚,不过奴婢听栀素姐姐说起过,虽然薛公子很喜欢小姐,但薛夫人似乎并不愿意他与小姐在一起……”栀素曾在医馆不小心偷听到了薛夫人与薛公子的谈话,言语之中薛夫人有些怪罪小姐给薛公子带来了祸事,还强行带走了薛公子。
沈九儒听到她说那位薛夫人不愿自己儿子与月儿在一起,心里这才稍稍放松了些:若这位薛夫人真的是孟氏的旧友,月儿与孟氏长得如此相像,她应该能认出来才是。可若是她对月儿的态度不好,便是说明她并非孟氏的旧友。
他许是太紧张了,青川姓薛的人很多,月儿应该不会那么巧,刚好就遇到了孟氏的旧友。
问明了心中的疑问,沈九儒便让绿竹退下了:“好了,你回去继续伺候月儿吧。”
绿竹福身行了礼:“是,奴婢告退。”
沈九儒神色倦怠地捏了捏眉心:先前沈清月回青川时,他差点忘了,青川那边有许多认识孟氏的人,万一月儿在外面听说了些以前的事情,他这个做父亲的,该如何向她解释呢?
不过今日月儿并未有什么异样,想来应该是不知道以前的事情的。
不管怎么样,都不能再让她一个人回青川了。
皇宫。
陆卓准备去找嘉公主请罪。
先前嘉公主在李君屹离京去凌州之后,曾让他出宫买通杀手,去凌州青川暗杀沈清月。
陆卓以前见过沈清月,那是在三年前嘉公主去襄国亲后不久,太后因为太过思念嘉公主而生了场大病,在病情十分严重之时,有人替陛下想出了一个办法,说是既然太后的病因嘉公主而起,而李君屹新娶不久的妻子与嘉公主长得十分相像,不若让她假扮嘉公主为太后侍疾,太后的病情或许会因此好转。
于是那位年轻的夫人沈氏便入了宫,衣着妆容模仿着嘉公主去了太后的宫苑,太后的病情竟真的慢慢好转起来。
陆卓一直记着沈清月,记得那是一位肖似嘉公主的温婉娴雅的女子。
那日嘉公主要他出宫买通杀手的时候,他心里其实是有些为难的。他晓得嘉公主因为李君屹的离开才迁怒到沈清月的身上,可沈清月何其无辜呢。
只是嘉公主的命令他不敢不从,能让嘉公主的心里痛快一些,他最终还是选择了听从,去宫外找了几个杀手,给了他们沈清月的画像,让他们去凌州青川找她……
他回宫之后,嘉公主还曾问他,找了几个杀手。
他答:“十个,都是顶尖的杀手。”
可其实,他只是找了三个看上去并不是很厉害的杀手。
他纵然已经做了恶人,可内心深处,还是希望那位沈姑娘能福大命大,躲过这一劫。
今日他却听说,沈清月回京了,且安然无恙,毫发未伤。
他替沈清月感到侥幸,又替自己感到悲哀。
嘉公主应该也会很快知道沈清月平安回京的消息,如此,语气等着她来惩罚自己,不若自己主动去她的面前领罚,兴许还能少受些苦……
“公主,奴才来向公主请罪。”他跪在嘉公主面前,压抑着心中的恐慌,语调微颤。
自从李君屹离开京城后,嘉公主折磨人的手段愈发极端,连他都快承受不住了。
嘉心中烦躁,正想找个人发泄发泄,没想到陆卓就来到自己眼前了:“你要请什么罪?”她冷眼看了他一眼,心中却在思量今日用什么法子折磨他比较好。
“回公主,观文阁大学士沈大人的女儿,沈姑娘回京了。”他努力稳着情绪,磕了一个头,“公主先前让奴才办的事情,奴才没有办妥,请公主责罚!”
“你说什么?”嘉声音骤然提高,“沈清月回来了?”
“是,沈姑娘平安无恙地回来了……”陆卓的身体已经禁不住开始微微发抖起来。
许久,他忽然听见上方传来一声轻笑。
“她回来的还真是时候……”
第55章 .劝说·✐
“胡闹!”
嘉和方将自己的想法说与太后听,便被太后训斥了起来。
“你怎的能有这样的想法,且不说沈清月愿不愿意代替你去襄国,她并非皇室中人,若是怀有怨气去了襄国,难保不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嘉和的想法,是让沈清月假扮成自己,去襄国给十七皇子做太后。
反正她与自己长得那么像,襄国那边不会看出什么的。
至于太后所担心的,嘉和也有应对的办法:“太后,那沈清月的父母双亲和弟弟都在京城,她就算怀有怨气,但定然也会顾及家人的性命,想必也不敢做出什么不利于邹国的事情……”
“那也不成,她到底不是那孩子的亲生母亲,做一国太后,垂帘听政,若她生了野心,不受邹国控制,后果亦是不堪设想……”
“太后您真是多虑了,”嘉和挽着太后的胳膊,劝说道,“她不过是深闺中的普通女子,只会一些种花泡茶的本事,哪里会有那样的胆魄和气量,敢肖想把控一国朝政?况且她也只是邹国控制襄国的一个工具罢了,咱们那些邹国的大臣自然是不会让她有专权的机会的……”
“此事不妥,且太过荒诞!”纵然太后平日里极为宠爱她,尽量事事顺着她,可在国家朝政面前,还是不允许她胡闹。“国家大事岂能儿戏,这件事哀家不同意,亦是不会向皇帝提起!”
“那太后便是让嘉和去死……”嘉和松开太后的胳膊,跪在她的膝前,满目悲怆道,“太后,嘉和宁愿死也不会再去襄国,若是太后都不能为嘉和做主,那么嘉和不孝,只能去黄泉下见父亲和母亲,不能在太后面前尽孝了……”
“你怎的能说这样的话?”太后神情一慌,到底心软了,将她拉起来,“哀家并非不为你做主,哀家说了,会极力劝说皇帝再想别的办法,不会送你去襄国的。”
“那若是陛下不答应,执意要送我去襄国呢?”嘉和噙着泪问她。
太后将她揽在身前,心疼道:“不会的,你如此不愿意,哀家是不会让陛下送你去襄国的。”
嘉和闹了这一番之后,纵然太后答应她绝对不让她去襄国,可皇帝一日没有做出决定,嘉和便多一日的惶恐。她索性不吃饭了,水也不肯喝,以绝食的法子,逼太后尽早将这件事情做个了断。
太后见她这般决绝,也只好再去游说皇帝,让皇帝不要将嘉和送去襄国,会逼死她的。
可皇帝知道嘉和用这样的法子闹脾气,反倒怪她不懂得维护大局,襄国再小也是一个国家,嘉和此番去襄国与先前的和亲大为不同,她这次去襄国是做万人之上的太后,那里无人再敢为难她,这有何不好?
“这么说,陛下是决意要让嘉和去襄国了?”太后问他。
皇帝凛然道:“母后,嘉和是邹国的公主,既然享受了公主的尊贵与权力,邹国需要她时,她也理应承担公主的责任。她这次去襄国,若能让襄国就此完全归顺邹国,她便是为邹国立了大功,是能载入邹国的史册的。这件事情,母后不该依着她的性子来……”
太后见皇帝不肯动摇,想到若真的将嘉和再次送去襄国,便觉十分痛心。
她悲戚道:“若嘉和只是咱们皇家一个普通的公主,哀家狠一狠心,倒也能将她再送出去。可你也知道,嘉和与其她的公主不一样,她不仅仅是哀家的外孙女,更是哀家的一个念想,你看她与你的两个妹妹是那样的相像……”
思及往事,太后心中更是凄怆。
她曾育有一对双胞胎女儿,一个取名为望秋,一个取名为望水。姐妹二人冰雪聪明,活泼可爱,小小年纪时便已看出天姿国色,是邹国的一份荣耀。
她们自幼受尽先皇宠爱,只是天有不测风云,先皇在一次南巡时将她们一并带去,可途中妹妹苏望水却因宫人一时疏忽,不小心走丢了。
当时先皇派人找了许久也没有将她找回来,这对双生姐妹花便只剩下姐姐苏望秋一个。
后来苏望秋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嫁给了卫国侯,随卫国侯驻守边疆,巾帼不让须眉,是邹国的一段佳话。只是在风信年华里,她与卫国侯在一次边疆战乱中牺牲。
自此,太后彻底失去了她最爱的两个女儿。
好在苏望秋留下了一个女儿,取名嘉和。太后将嘉和带回宫中抚养,嘉和愈长愈像她的母亲,太后念女情深,对她自然偏爱了许多,还破例求情皇帝将她封为公主,一应待遇却是比其她公主更为尊荣。
三年多前皇帝让嘉和去襄国和亲,太后险些因此病去了半条命,可那时邹国受岐国和襄国两面夹击,江山社稷岌岌可危,纵然太后再如何不舍,最终还是含泪将嘉和送上了去襄国和亲的马车。
可今时已与往日不同,那时嘉和和亲是为稳固邹国江山,现在再去襄国,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就算她不去,邹国的江山也不会因此再受动摇,她确实可以不必再次牺牲自己的。
皇帝见太后如此悲恸,便也放软了语气,循循劝道:“朕理解母后的心情,也十分怀念朕的两个妹妹,所以这些年一直将嘉和视若己出。也正是因为如此,朕将襄国交到嘉和手中才最是放心。再说两国相邻,嘉和就算去了襄国,母后若是想念她,也可以随时去看她的……”
太后见皇帝仍然执拗,悲咽道:“你这不仅是要了嘉和的命,更是要了哀家的命啊……”
“母后此话言重了,”皇帝该说的已经说了,母后虽然现在听不去,但时间一长,她肯定还是会理解自己的。“母后说了这么多,该是累了,朕让人送母后回宫休息。”
太后没能劝说的了皇帝,心情忧郁不已,回到宫苑后,又听宫人说嘉和连着三日滴水未,已经昏迷过去了。
太后忙去看她,让宫人灌了半碗参汤下去,嘉和才虚弱地睁开了眼睛。
“太后,”她气若游丝道,“陛下可是答应您,不送我去襄国了吗?”
“傻孩子,你怎么能用这种方法折磨自己呢?”
嘉和的泪水自眼角涌了出来:“太后,嘉和不是故意折磨自己来逼您的,只是一想到要去襄国,便觉惶惶不可终日,实在吃不下去东西,还望太后不要责怪嘉和……”
“哀家怎么会怪你呢,哀家疼你都来不及,”太后伸手去拭她眼角的泪,自己亦是心疼地眼眶湿润,“你那皇帝舅舅,吃了秤砣铁了心似的要送你去襄国,哀家实在劝不住……”
闻言,嘉和的泪水流得更凶,她闭上了眼睛,轻轻说道:“嘉和知道太后尽力了,嘉和不怪太后,也不怪皇帝舅舅,嘉和只怪自己命不好,做不了自己的主,如此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